從電影《刀馬旦》、《新龍門客棧》到《笑傲江湖》、《蜀山傳》,徐克用自己的影像世界構筑起了一個光怪陸離又充滿人性的武俠王國。最近,徐克又迷戀上了“散打”。這種招數簡單的運動目前還不為世界認同,但是徐克認為相比表演性的武術來說,它更有希望成為流傳四海的中國功夫,為此,他不惜起用全職業班底拍攝了一部大制作的功夫片《散打》,即將在全國各地上映。趁他為宣傳新片來到北京之際,筆者與他進行了一番暢談。
《散打》是一次很好的嘗試
徐克對香港電影走向世界一直有種義不容辭的使命感,逾20年不變。他堪稱是香港利用新技術、拓展新類型最為積極的資深導演;而另一方面,他的好奇心和冒險精神也為他帶來了好幾次票房慘敗的教訓,像2001年的電影《蜀山傳》,之后他一度蟄伏。這次為探索“散打”這種新的運動形態,徐克不惜起用了一群完全沒有表演經驗的新人。他的老搭檔麥子善對此已經司空見慣:“從我認識他起,他的片子的題材沒有一個是別人拍過的,每次拍新的題材,我們都要趕緊看書補課,真是追得他好辛苦!”
問:相比你以前的作品來說,《散打》算是個小制作,這是否表明你在嘗試一種新的東西?
徐克:我覺得拍電影沒有大小之分。一方面不可能每個片子都需要很大的預算,另外從我這里也想不斷嘗試新的做法,不要永遠都用一種樣式做出來,畢竟電影好玩才是最主要的。就拿《散打》來說,它在拍攝上有很多限制,整個比賽都在一個四方圍著繩纜的臺上里進行,怎樣才能拍出緊張的感覺,其實非常具有挑戰性。
問:你是怎么處理的?
徐克:很難。我們最后是通過機位的變換和快速剪輯。不過無論是對自己來講,還是對功夫電影來講,散打都是一個很好的嘗試。現在散打已經是中國武術的一部分了,作為一個喜歡拍功夫戲的導演,我從里面發現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有趣的東西。
比如說,我們的武術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表演,你翻360度,他翻360度,然后飛來飛去。其他國家的代表運動項目像泰拳、跆拳道、空手道什么的,都是實戰的,他們是真的在舞臺上打,而中國就沒有。中國只有散打是真腿真拳的,它和西方觀眾從中國武俠片里了解的武術完全不同。如果第一部出來反應好的話,我們下面還會繼續拍攝《散打2》、《散打3》會陸續拍下去。
問:這部片子沒有請明星加盟,對影片的票房可能會是一個考驗,這點你怎么看?
徐克:其實我的片子讓觀眾失望的很多(笑)!對我來說,這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可能以前題材比較成熟,演員陣容比較強大;現在的題材不太成熟,所以采用比較保守的方式。不過電影本身是需要新人的,這是不能不做的事。不能老是那些年輕的導演在做,我們也要做。
對片子的把握從感性開始
徐克輕錢財,重承諾,是圈內人人尊崇的大俠客。張國榮、林青霞、張曼玉等巨星都曾與他有過合作,留下了諸多獨步銀幕的經典角色。
問:你的片子常給人特別的感覺,尤其是人物設置總能出人意料,你是如何把握的?
徐克: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從感性開始吧。我在拍《東方不敗》的時候,編劇老是覺得這個人物有問題,覺得“不成立不成立”,我就跟他說“成立成立”,當你看了林青霞之后你就知道其實什么都是成立的。最后他們還是接受她了。一個天才演員的塑造能力是無窮的,有時候你在文字上未必能看到它成立的地方,但被天才演員表現出來,一切都是可能的,這就是電影的感性。
問:你怎么會對武俠片保持這么長久的興趣?
徐克:其實很簡單,就像中國菜一樣。可能西方人要吃東西,想了大半天就是沙拉和牛排,而我們不用動腦筋就能想到一堆可以吃的東西。我以前就跟日本人說過,你們除了拉面和生魚片,就沒想過吃別的東西嗎?武術也一樣,它在其它地方沒有中國這么多門派,也沒有我們這么精彩,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背后設計這些東西。但是在不斷洋化的近代史里,武術經常給人一種不大正規的感覺,很多人對武術甚至有種自卑感,反而是不少西方人把它看作是一種中國文化的象征。
問:你第一次拍武俠片是出于什么想法?
徐克:我的第一部武俠片《蝶變》是1979年拍的。后來我拍《倩女幽魂》,老板說電視上古裝片那么多了,觀眾都膩了,你還要拍古裝電影,簡直找死啊!我說這不是一個古裝時裝的問題,而是個心態問題,現在人們需要一種浪漫情感的東西,我覺得聊齋是一個可以好好利用的故事。
過了一陣子又想拍武俠電影,當時已經很久沒有人拍了,因為金庸小說改編成電影從來就沒有成功過。一是它的人物很多,沒法取舍;第二是故事復雜;第三篇幅很長。拍完《笑傲江湖》我突然明白了,八十年代剛好是一個時局不穩的年代,人們那種身不由己的江湖感覺跟小說非常相似。而且小說里的幾個人物也很好看,岳不群也好,任我行也好,東方不敗也好,這幾個人物都在奠定著我們對這個時代的困惑和迷茫,里面有一種解脫。
問:當時《笑傲江湖》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你是有意選這個小說來諷刺那個時代嗎?
徐克:一開始做東西,永遠會有人問你為什么這樣做,但到底為什么其實你也解釋不了。因為在一個時代里面,你對一個東西突然產生興趣可能不一定是有理性的,通常都是一種感性,你可能只是覺得很有趣。
比如《英雄本色》,當時我覺得那個時代需要人的諒解,因為那時人與人之間沒有了互相諒解,關懷、友誼、團結的力量都被否定了,所以就產生了《英雄本色》。其實這是一個提示,讓觀眾覺得心靈上得到填補,有種解脫的感覺。電影就是這樣的,一開始根本沒什么理性,只是感性地這么想,再挖掘下去,就會發現原來我們喜歡的是這個。
李小龍是武林中人;成龍是個演員;張國榮則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對李小龍,徐克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對同樣在好萊塢打天下的新一代功夫巨星成龍,徐克則出言謹慎,兩人從未有過合作。張國榮不光是徐克事業上的合作伙伴,還是非常好的朋友。采訪中,從來都有問必答的他,唯獨在問及張國榮時句句斟酌。
問:你曾經說過,李小龍是一位真正的偶像,關于他和成龍在如今國際功夫影壇上的地位,你怎么評價?
徐克:李小龍是一個偶像,他在電影上的魅力絕對是沒有人能代替的,現在有些人想模仿他,可是永遠沒有辦法做得到。
李小龍和成龍都是在西方有巨大影響的功夫巨星,但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我覺得成龍是一個身段很敏捷的功夫演員,他有很多身段上的技術,是一個很重表演的演員,有一些基本的體能上的訓練;而李小龍就只有武功,他是一個武林中人。相比而言,李小龍更像是一個“俠”。李小龍自己創造了一個截拳道,他在世界上影響很大。雖然成龍現在的影響也很大,但李小龍在早年打開了一個西方人對東方了解的門,建立起一個偶像,這是一個不可磨滅的重要的事實,在電影歷史上是,在武林里也是。
問:聽說你本來今年是有一部戲要和張國榮先生合作的,不幸發生了意外。可不可以介紹一下詳細的情況?
徐克:我們是去年底開始籌備這個電影,原計劃是三、四月份開鏡,后來延后了,沒想到發生了這個事情。之后心情一直擺不下,劇本也就沒有拍。本來那天我是約了他的,沒想到他在三個小時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后來老板還問我,你這個劇本還要不要繼續?我說不要再繼續了吧,因為張國榮的影子在里面太明顯了。
問:是部什么類型的片子?是傳說中的《三少爺的劍》嗎?
徐克:本來是想拍一個現代劇的。他會在里面演一個很奇怪的人物,很聰明,但是一直在查一件事情,查清以后才發現,其實是他自己在影響著一家人,他自己才是那個事情的關鍵性人物。
問:我們了解的你和張國榮的交往都是在銀幕上的,私底下你們有沒有往來?
徐克:其實他家就在我家附近,我們常常一起吃飯、聊天,差不多一個禮拜要見兩次面。他出事那天晚上,有很多朋友到他家去,我一直沒有去,到現在都沒有,感覺這個事情太突然了,太戲劇性了,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夫人是我的領導”
徐克的太太施南生既是他事業上的合作伙伴,也是他相濡以沫20多年的伴侶。談到太太,性情中人的徐克馬上輕松了起來。而這么多年一路走來,離不開太太對他事業的支持。
問:可不可以談談你的夫人?
徐克:她是我的領導(笑)!一般我們電影工作室的事情都是她說了算,連我在內都不過是在給她打工而已!
問:你們的電影工作室最早成立于什么時候?
徐克:1974年,我剛從美國回來,覺得香港電影圈人才很缺乏,電影技術更是少得可憐。當時我們開了一個電影文化中心學習班,選了一些對電影有興趣的演員進行培訓,我開了一個課程叫“電影工作室”。人家都說這個像是公司的名字,你為什么不叫徐克電影工作室?我覺得電影就是電影,既然是制作班子,那還是不要和我個人牽扯太多吧!到了1984年,我有一些原因退了出來,她那個時候跟隨我一起出來,我們倆就這樣慢慢就走到了一起。
問:電影工作室成立后,制作了不少票房很高的好片,但是也有不少叫好不叫座的電影,這期間是不是有很多壓力?
徐克:那要從多方面多角度來看。有些時候好像我們表面上是處于逆流,但其實是走在潮流之前。而我在創作上總是希望想出的東西跟別人不一樣,有時候感覺是逆潮流而動。對我來說,《老夫子》也好,《蜀山傳》也好,可能它們票房都不是特別理想,但在片子里我用了很多新的技術。今天的社會有很多新事物出現,新的潮流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和工作,這是非常有趣的事,為什么不在作品和生活中追隨這些新事物充實自己呢?我就是這樣為追趕潮流而活的。
來源:文匯報 作者:楊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