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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余世存
說到底,精英仍是引導一個社會前行的創造性力量,而平民是一個民族社會最為粗樸本真的力量,因此,現代社會的正常發展不是在精英與平民之間制造分裂,而是要進行和解,不斷地制造、加大他們之間的中間層
精英主義與平民主義,或精英心態與平民精神,對任何民族社會來說,都是其現代化進程中最為突出、最能讓人動感情的人生信念或人生立場。它們之間的沖突激發出現代歷史中最為慘烈動人的篇章。在中國,這兩種主義、思潮和生活方式也一直處于緊張的關系之中。它給每一個社會成員提出了一個難題,你究竟取什么立場?
近年來,我們社會多有對這種認識和立場的爭論或標榜。如對經濟學家的批評,就說他們為權貴說話,為資本家張目,說他們是腐敗經濟學家,他們應該對教育產業化、醫療產業化等殺貧濟富的政策負責;對知識分子的批評,也多指責他們不關心國計民生,不爭民權,只顧自己“全面建設小康式”的精英生活,批評他們的優越感,等等。以至于許多學者標榜自己“站在窮人一邊”、“從平民的立場說話”、“和失敗者在一起”、“與弱勢群體共呼吸”,有的書名或文章名就是《窮人經濟學與富人經濟學》。
自己是精英還是平民,自己想做精英還是想做平民,自己站在精英一邊還是平民一邊,大多數人對這個問題沒有現成答案,只能模糊處之,不能坦然。年輕一代雖不敢直接在此兩難或多難處境上表態,但他們以“小資”或“憤青”兩類生活方式為取舍,不僅未脫精英與平民的陰影,而且多了一種曖昧的殖民心態。想到很多人陷入精英與平民之間的泥潭中不能拔出,真讓人無話可說。
甚至媒體也參與進來湊熱鬧。有的媒體標榜自己就是要“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有的時政報刊公開宣揚自己是“全球眼光,精英主見”。不久前,一家媒體的記者朋友還當面提出心中的疑惑,他們究竟采取什么立場好一些?有沒有可能取中間平衡立場?有沒有一種純客觀公正的立場?
我不否認精英或平民各自的人生追求,我也不否認精英或平民在現代社會實實在在的社會階層或社會分工分層的事實。但數百年來的人類近現代史已經證明,過于看重精英或過于看重平民都造成了文明社會嚴重的分裂,造成了社會階層的不可調和的對抗。對于他們的階層特征可以有同情有了解和理解,卻不可以過于強調。因為說到底,精英和平民都是人,在人的基本人格、權利方面都是平等的。
說到底,精英仍是引導一個社會前行的創造性力量,對精英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平民們也多心向往之;而說到底,平民是一個民族社會最為粗樸本真的力量,對于平民生活的尊重和接納,是保證人生健康平易的重要方式。
因此,現代社會的正常發展不是在精英與平民之間制造分裂,不是為其自己的炫耀、優越感或仇恨、敵視以及人生無奈絕望推波助瀾,而是要進行和解,不斷地制造、加大他們之間的中間層。
記得上世紀80年代時,我們的社會雖有城鄉分野,但官產學之間,學生工人軍人知識分子之間尚有平等的心態,他們的目標也明確,即要共同努力,推動社會發展,使每一個中國人都能夠做一個文明、自由而有尊嚴的現代人。曾幾何時,這種信念淡出了,由經濟理性、發財、成本算計等帶來的物質生活沖動對人群進行了分化,以至于我們今天不少人固守這種分化,以此分化來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少有人能夠從當代生活或自己的內心中成長起足夠的信念、精神,來保障我們社會的和諧。
在精英與平民之間尋求平衡也許是國家公共決策的要義,但不是我們每個人必然的選擇,我們不是來做和事佬的,因為我們表達的是一個現代人的信念。每一個現代人在與他人的交往交流中,要超越他的階層、他的職業或事業,表達良知、理性、公正和尊嚴。那種固守本階層本部門利益,對他人利益視而不見的人及其行為,注定要受到歷史和社會的審判。
現代化的歷史進程在成就人。但不是成就大學院墻里的人,不是成就豪華別墅里的人,不是成就單位里的人,不是成就行業、階層、體制中的人。這個進程中的知識分子們,應能遠如孔子、司馬遷,近如唐德剛、黃仁宇那樣,超越主義、階層、職業而成就自己的個人史觀,而每個社會成員則應該成就自己獨立不移的生活觀念,這種現代人的人生態度在國家社會層面既非精英主義,也非平民眼光,而是一種公民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