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縷漆黑的長發出現在棺內,墓主最終確定為女性時,南京江寧一度被炒得沸沸揚揚的“疑似秦檜墓”鬧劇總算曲終幕落。
從最初的“秦檜猜想”,到“夫妻合葬墓”的拋出,甚至最后“秦檜愛妾墓”的推測,是誰在導演這出“大戲”?
2月10日夜,記者趕赴南京,調查“疑似秦檜墓”鬧劇的真相。
誰制造了“疑似秦檜墓”?
江寧開發區地處南京市南部,距南京市中心7公里,轄內有岳飛抗金故壘等名勝古跡。
2月1日,南京當地一家媒體發布消息,稱江寧發現一宋代古墓,墓磚刻有“大宋紹興25年制”字樣,并根據古墓現狀和規模猜測墓主可能是貴族。此時的古墓尚未與秦檜有任何“關聯”。
但到第二天,《江寧古墓疑是秦檜墓》、《江寧挖出秦檜墓?》、《南京發掘一古墓疑是秦檜墓》等報道占據了當地媒體的重要位置。同時,“疑似秦檜墓”的類似說法,被國內外各大新聞網站及其它媒體廣為轉載。報道中,記者幾乎都采訪了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研究所所長、歷史系教授賀云翱。他的“權威”出場,為媒體判斷“疑似秦檜墓”提供了絕好憑據。
按照媒體報道:賀云翱聲稱,1986年,南京市博物館考古人員曾經在江寧區牧龍鎮發現了秦檜家族墓,根據古代的墓葬制度,既然子孫墓在牧龍鎮,那么秦檜墓也應該在牧龍鎮一帶,而現在考古發掘的古墓葬就在牧龍鎮范圍內,而且規格極高,墓磚年代和秦檜的死亡年代相符。媒體援引賀的說法:“這座古墓的墓主很有可能就是秦檜。”在另一家媒體的報道中,賀云翱教授也如是“表示”:“新發現的大型南宋古墓葬不排除與秦檜或其家人有關”。
時隔一日,2月4日,本地媒體的報道進一步升級。在一家媒體的報道中,賀云翱進一步“表示”:江寧古墓是秦檜墓之說有三大理由,一據明代史料記載,秦檜是江寧人氏,他的老家就是今天的江寧區湯山鎮華墅村;其次,按照歷史傳統,秦檜將自己的墓地選擇在江寧也合乎自己的丞相身份;另外,南宋詩人楊萬里曾作詩《宿牧牛亭秦太師墳庵》,其中有他夜宿在秦檜墳墓附近的庵堂里寫下的詩句。
同樣是在2月4日,南京的另一家報紙上,報道聲稱:“疑似秦檜墓”是南宋標準夫妻合葬墓,但卻遭到現場考古專家的抨擊。2月5日,這家報紙干脆也援引賀云翱的“權威發布”:夫妻合葬墓屬于常見現象。
“鬧劇”主角:我被媒體涮了!
在媒體的報道中,“疑似秦檜墓”說法主要來自賀云翱之口,而參與古墓現場挖掘的考古專家們卻很少“發言”。
2月11日,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個頭不高,今年48歲的賀云翱面對記者的采訪,顯得格外憤怒。他回憶說:“2月1日晚,我先后接待了一男一女兩個記者的電話采訪。男記者說了墓地的基本規模;而女記者則開頭就說江寧發現秦檜墓,并請教我江寧與秦檜的關系。我說1986年江寧當地發現過秦檜家族墓,所以這個地帶很有可能埋葬著秦檜。”賀云翱當時還特別提醒那名女記者,對于考古信息一定要嚴謹慎重,等到發掘結果出來再有定論也不遲。當時他還舉例:北京老山漢墓的挖掘,結果最后的考古一無所獲。
“我看到第二天的報紙有點生氣,但也沒過多計較。”賀云翱說。因為按照媒體的報道:古墓長達6.5米,而且平面呈凸字形等,根據他的經驗,這肯定“出自現場考古人員之口,因為一般的記者達不到這個水平”。但目前江蘇還沒有出土過超過5米長的宋代古墓,而且該墓室平面呈凸字形布局。按這些現場考古資料,推理此墓應該是最高規格的宋代墓葬,說是秦檜墓也很有可能。但隨著挖掘的深入,證明這些材料都是假的。
2月4日、5日媒體的報道,進一步使鬧劇升級。媒體的報道借助賀云翱的口,一說是“秦檜墓”;一說是“南宋標準夫妻合葬墓”。而且都堂而皇之地通過賀云翱的進一步“分析”,論證了各自的報道。但賀云翱看了報道后,幾乎要失態地破口大罵了:“我被人當槍耍了!”
“這兩天,我純粹是被人騙了,幾次想大罵這些記者!”面對晨報記者的采訪,賀云翱一臉的沮喪。賀說,2月3日,他接到一女記者電話,說該古墓現場人員基本確定是“秦檜墓”,詢問一些關于秦檜的背景資料,當時他特別強調這些資料不能發表。結果報紙出來后,他提供的背景資料卻為古墓作了定性,稱該墓就是“秦檜墓”。更為嚴重的是,此篇報道引起了部分現場考古同行的極端不滿,認為他不在考古現場,卻又沽名釣譽,搶出風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月4日,賀云翱接到了一男記者的電話,在避開“疑似秦檜墓”的話題后,他稱該墓是夫妻合葬墓,并向賀請教在考古里面有沒有類似的墓葬。賀云翱當即表示,此類墓葬很常見,并簡單介紹了幾種合葬墓的判斷依據。結果,第二天他的大名再次出現,并“稱”該墓是“夫妻合葬墓”,當時賀“又好氣又好笑,頭都大了”。
“媒體的報道,讓我覺得很難受。”賀云翱說,“覺得非常對不起在現場考古的南京市博物館考古隊的同行。”
2月4日當天,曾經在南京市博物館任職6年的賀云翱,馬上給現場考古隊長王志高打了電話,向其解釋事件的前因后果,并稱得到了王的諒解。賀當時還寫了一封4頁稿紙的長信,試圖把受采訪經過詳細解釋,但王志高說“不需要”,他知道那些都是記者在瞎寫,讓賀不必太在意。
“我在考古界的名聲已經夠大了,何必靠這件小事炒作?”賀云翱說。他發誓“再也不對此事接受采訪”。
未揭開的古墓面紗
與賀云翱的“大出風頭”相比,南京市文物局和最有發言權的南京市博物館考古隊,在媒體吵鬧期間卻刻意保持了沉默。
“這可能與前期所發布的錯誤信息有關。”賀云翱說,考古隊有人私下告訴他,考古隊最初犯了很大錯誤,在沒有完全清理掉墓葬表面浮土之前,有人就發布信息說該墓長達6.5米,而且墓葬的平面呈凸字形,事實上隨著后來的發掘,考古人員發現其實是兩個墓,中間有墓墻隔開,每個墓僅長3米左右,凸字形墓的說法更是不攻自破,很多人也感到很尷尬,所以后來干脆一直保持沉默。
2月4日,南京市文物局(南京市博物館上級主管部門)派員趕赴考古現場,加強了對現場的管理。賀稱市文物局曾請媒體不要再發現場考古的稿件。
2月5日,江寧考古發掘現場圍上了帆布,拒絕非工作人員入內干擾考古發掘,負責現場考古的考古隊長開始發話了,提醒大家“都別瞎猜了!”
從此,一度被炒得熱火朝天的“疑似秦檜墓”,伴隨著古墓的發掘,逐漸冷卻下來。
2月9日,“西祠胡同”網站內部交流版“文化南京”上,一個署名“新聞通稿”的網友轉發了一篇題為《考古新聞熱的喜與憂》的帖子,“請南京關心考古的諸位記者詳細看看”。據南京市一名老文物工作者透露,這篇帖子的用意旨在提醒記者在考古新聞報道中要以科學為準繩,不要亂炒作。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算是得了一個教訓。”賀云翱對記者的報道顯得非常大度,“我并不打算找他們算賬,他們可能太年輕浮躁,考古本身又十分科學嚴謹,才犯了這樣的錯誤。”
“這不過是一座平常的古墓。”南京市一位老文物工作者說,“之所以發展到這一步,跟南京新聞業的惡性競爭有關,幾家競爭對手對于這種‘熱點’誰也不敢不做。在此次事件中,當地也有媒體表現很沉穩,沒有跟風炒作。”
但就在記者即將結束采訪之際,一則江寧古墓疑是“秦檜愛妾墓”的消息又見諸報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笑著說:“最后的考古結果還未發布,誰知道是不是又在炒作?”
“其實,從一開始,這些都是人為炒作。”一位南京媒體從業人員如是說。(來源:新聞晨報 文/記者李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