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女作家陳染早期作品《私人生活》的插圖經典本。
作為一個頗具個性的作家,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公共視野中出現了。這份談話也許能幫你了解她現在的情況以及她的生活態度。
《青年參考》:你的早期作品讓你被評論界定義為邊緣化,你是否認同?現在,成熟的你會不會希望自己的作品更接近主流?或者,非主流但也很暢銷?
陳染:我永遠都不是一個主流作家。多年來,我一直被文學界那些人說成是以“個人化寫作”“邊緣寫作”特立獨行于中國文壇的,被評論界認為是“嚴肅文學領域最具叛逆性、最完全地實現了個人化寫作的代表人物,其非主流特點為世矚目”,說我的《私人生活》的影響和所引發的激烈爭議使我成為“私人化寫作”的肇始者。這些都是評論家的事。我聽聽而已,我會堅持并發展自己的寫作方式。
《青年參考》:你現在的生活這般安靜大概是個什么狀態?你不想去爭取什么嗎?
陳染:很多事情不是爭取就能得到的。記得林語堂先生有一個說法,他說人的一生無非就是這么幾件事:名、利、色、權、趣。我現在差不多就活一個“趣”字。當然會有一些“趣”之外的事務,但我不太往心里去,也就輕松了。來自外部的傷害也是有的,我盡量勸解自己,人家也許有難處或者有誤解,再或者也許人家正處于某種“憤怒”中,他(她)不拿我這種手無寸鐵沒有攻擊力的“開刀”,難道你讓他(她)去“修理”他們領導嗎?人總得有發泄的渠道,事情也許沒那么嚴重,我自己消化吧。活到這樣的年齡,愈發體會到“順應”這個詞的智慧,這里的“順應”不是指對于外部的什么力量,而是順應由內而來的天性。我覺得這是對生命對人性最大的尊重。
《青年參考》:那在你現在的生活字典里還有“激情”這個詞嗎?現在什么樣的事情會讓你產生激情?
陳染:我現在喜歡用感情這個詞。激情是不可靠的。年輕氣盛的豪言壯語、海誓山盟,肯定要打折扣。我覺得“感情”比“激情”更深厚,也更牢靠一些。
《青年參考》:你出道早,成名早,但現在有人比你更早,也許那些出現在各大媒體文娛版上的名字對你們來說一直很陌生,但很想知道,你內心的真實看法,你如何看待這批冷不防就冒出來的七八十年代的新人類的?
陳染:我對十幾歲、二十幾歲的新新人類一直是心懷友善和敬畏之情的,他們靈活多變、生猛進取、適應性強、激情萬丈,與我這種心里總是固守一些什么“頑固”東西的60年代的人不同,他們其中有些人的確才華出眾。但是我依然覺得寫作不必著急,來日方長。我贊同王蒙先生的想法,對于那種五六歲或十幾歲就寫書的小作者,一律“致敬”。
至于美女作家,這個話題可以從兩方面說,第一,美女作家這個提法是上世紀90年代后期出現的,而我是80年代出道的作家,所以從輩分上講應該是“老前輩”大姐了,和她們的寫作姿態也完全不同。真正文學界的作家、批評家們以及負責任的媒體記者,沒有人把我納入美女作家的行列。一些不大清楚文學發展脈絡的媒體有時候為了炒作新聞將對稍有點姿色的女性作家統統推入“美女作家”行列,對大眾造成了一些誤導。此外,美女作家從事的是時尚類寫作,而我對時尚一直是心懷警惕的人,時尚中有優秀的東西,也有糟粕的東西,良莠不齊。總之“美女作家”是新生事物,是我從事寫作十余年后出現的,我不在這個群落中。而且,我一直覺得,我是否漂亮與寫作無關,請媒體不要再誤導。
日子過得平平常常,甚至乏味無聊,這是人生的常態,也可以說是人生的本質;而充滿激情和興奮的日子,是短暫的,是非常態的
《青年參考》:記得多年前你說過,你離不開電腦但有時卻又極痛恨靠近它,我覺得這特能說明你對文學的愛與痛,你的生活方式似乎也讓你難以遠離文學,如果有一天讓你真正擱筆,你會怎么樣?
陳染:我順其自然。近來寫得很少,總想尋找一個新的突破口,但這很難。現在,寫一些短篇小說和散文。我感覺,歲數越大,想說的話越少,經常是想一想之后,覺得不說(寫)也罷,算了。也許是我提前老了,現在,越來越理解張愛玲晚年只字不寫、閉門索居。我不靠計劃過日子,但我相信我會繼續寫作!
《青年參考》:你如何看待一個女人的年齡增長?你懼怕時光流逝嗎?
陳染:我不懼衰老,更不怕死亡。我反復思量的是,如何面對未來幾十年漫長而重復的乏味。只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積極的或者消極的——來對待罷了。以我現在對生活的理解,日子過得平平常常,甚至乏味無聊,這是人生的常態,也可以說是人生的本質;而充滿激情和興奮的日子,是短暫的,是非常態的。一個成熟的人必須面對和接受平凡甚至乏味的生活,而被龐大的平庸乏味的生活消滅掉的只能是弱者。
我已經不青春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青春期里的一些關鍵詞,比如,酒吧、派對、沙龍、小劇場、小資、頹廢、致幻藥、地下(地上)、偶像、宣言……之類的,我基本上沒興趣。
生活有各種模式,婚姻是一種。在沒有充足的準備、或拿不準主意的時候,一個人生活是比較保險的方式
《青年參考》:你給我的印象曾經是跟失眠苦苦斗爭的人,一個作家似乎一輩子都在探究自己的精神世界被物質世界碰撞后引發的各種或重或輕的反應。請問,現在的你依然那么敏感嗎?現實生活的一些與信念相悖的事情仍在困擾著你的精神空間,還是你已經找到兩者平衡的支點?也就是說你是否已能灑脫地分開現實的你與精神的你?
陳染:我現在很少失眠。心里積淀的東西多了,閱歷就與早年不同。過去我的內心非常激烈,與現實的沖突表現得非常尖銳。但是隨著閱歷的增長我已經慢慢地把過去很多鋒芒的東西內斂起來。我的從前是一副“反骨”,現在雖然內心依然是敏感和反叛的,但是隨著閱歷的增長,我能把這些東西掩埋得比較深,所以表面看來我還是一個比較平和的人。我不覺得這是變得中庸了,生活是需要不斷妥協的,需要用一種達觀的、幽默的態度來消解沖突。這個世界不是專為你設計的,不要把自己看得過重。幾年前我曾說“與生活和解”,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青年參考》:你會不會像杜拉斯那樣,寫到老,也愛到老?
陳染:寫作會繼續,但永遠激情萬丈未免天真。
《青年參考》:我個人認為,激情對一個創作者來說像是神賜之力,你無法控制與奢望永久擁有它,即使你的理性希望它竭力燃燒。我想知道,它對你的創作狀態是否也影響很大?你擔心失去激情嗎?你有沒有像一些人那樣,常常以主觀意志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讓它熄滅?
陳染:社會上普遍說到的“愛情”和“激情”肯定是有的,但是這種感覺保持兩年三年就差不多了,永遠保持在一個激情狀態就有病了,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激情化的愛情慢慢會轉化為一種親情。所以,什么叫合適的婚姻?我覺得就是到后來能夠和平共處地搭伴過日子,這就是一個比較美好的婚姻了。婚姻關系中千萬不要永遠要求對方是情人,也別要求他就是你自己,什么想法都得一致,那樣你就會失望,你們就會沒完沒了打架,打散了為止。我經歷過這樣的婚姻失敗。長久的婚姻是不斷妥協的結果,婚姻本身也是一種社會角色。我明白得很晚,經驗也少。我覺得,生活有各種模式,婚姻是一種。在沒有充足的準備、或拿不準主意的時候,一個人生活是比較保險的方式。我覺得,激情過后的成熟美,更有魅力。
女作家陳染
陳染,生于北京。1986年大學畢業。做過大學中文系教師,并曾在國外旅居和講學,現居北京。上世紀80年代后期她以小說《世紀病》在文壇脫穎而出,被視為“純文學”、“先鋒小說”嚴肅文學女作家中的代表。
上世紀90年代后,她的作品趨于心理與哲學,探索現代人的孤獨、性愛和生命。陳染的知名作品主要有:《紙片兒》、《嘴唇里的陽光》、《無處告別》、《與往事干杯》以及長篇小說《私人生活》等。
(來源:青年參考 文/余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