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
“我現(xiàn)在還無能,你還要再等待;你是否還要我,如果我失敗”——崔健《無能的力量》
1986年,尚供職于國字號音樂單位的小號演奏員崔健,25歲時寫出了Rap節(jié)奏的《不是我不明白》,這是他的第一首搖滾音樂,也是中國的第一支搖滾歌曲。很快,他寫的第二首歌——《一無所有》,使崔建成就中國搖滾音樂歷史上無可動搖的創(chuàng)始人地位。
自此,崔健始終作為中國搖滾代言人忙碌在各種國內(nèi)國際音樂節(jié)的舞臺上。二十年過去了,崔健一直站在搖滾演出的第一線,是中國演出頻度最高的搖滾樂手;然而這個在很多人心中代表了中國搖滾的精神圖騰,在掙扎著超越自己,卻離人們記憶中的符號越來越遠
本刊記者/徐海屏
2004年8月6日開始,號稱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搖滾音樂節(jié)在寧夏賀蘭山東側一條黃土漫天的山谷里上演。包括唐朝、黑豹、何勇、張楚這些曾經(jīng)的中國搖滾樂旗幟樂隊在內(nèi)的18只樂隊按分量被由輕至重地安排在三個夜晚演出。
崔健,作為大壓軸,在近4萬名觀眾持續(xù)20分鐘的齊聲呼喚中登場。
經(jīng)過暖場的《飛了》、《滾動的蛋》之后,原本期待激情被崔健集體點燃的觀眾開始分流。一部分人依舊不知疲倦的高舉著《新長征路上的搖滾》的海報、點燃的打火機、條幅,應和著舞臺上的偶像。與此同時,不少人紛紛落座,雖然座位只是黃土坡。當崔健宣布最后一只歌曲為《盒子》的時候,這部分觀眾紛紛開始退場。涌向場外公車的人流中沒有人關心崔健是否還會再給大家一些驚喜。舞臺上的崔健比誰都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
新聞周刊:很多人對你的演出表現(xiàn)出了失望,你在現(xiàn)場感覺到了嗎?
崔健:我知道當時很多觀眾退席。很多人都是來看熱鬧的。我們的演出曲目是我們樂隊最想表演的,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只能說是個遺憾。
新聞周刊:與你之前的瘦人樂隊、何勇、二手玫瑰的熱烈反響相比,你是否已經(jīng)不能很好的駕馭現(xiàn)場?
崔。何艺J為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自己的興趣與感覺。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表演(才能調(diào)動觀眾),那我覺得太累了,我會失去演出的興趣。其實我們的專場演出做得更好。通常來說,在音樂節(jié)上都存在眾口難調(diào)的問題。
新聞周刊:你的演出算得上成功么?
崔。簶藴什灰粯。我們的標準在于是否在舞臺上表現(xiàn)出了我們的最佳水平,然后再看觀眾反應。(這次演出)我們樂隊自身有一些問題,演出時又出了一些樂器的問題。
“我唱《一無所有》不意味我對觀眾百分之百的妥協(xié),只是相對的讓步”
在普通歌迷印象中,《一無所有》成為崔健音樂的最高峰。也因此,崔健必須在每次演出中都要表演這首歌。1988年,中央電視臺衛(wèi)星傳送了《一無所有》的現(xiàn)場演出,作為當年漢城奧運會前夜特別節(jié)目向全球播出;次年,這首歌獲得《人民日報》中國國際文化交流中心舉辦的新時期十年金曲優(yōu)秀歌手獎,收錄了這首歌的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在大陸、臺灣、香港同步推出,在臺灣獲得雙白金唱片銷量,在香港獲得白金唱片銷量。1989年之后,中國再也沒有一只搖滾樂隊或者搖滾樂手有這般的風光和影響。
然而恰是《一無所有》也成了崔健“新長征路上”甩脫不去的影子。
新聞周刊:《一無所有》是不是你最成功的作品?
崔健:太不是了。那已經(jīng)成為了公眾作品。這個作品產(chǎn)生了很大的附加值,這個附加值不屬于我。
新聞周刊:但這個附加值給了你最大的光環(huán)。
崔。何也粫驗檫@個就去寫《二無所有》、《三無所有》。要是我寫了,肯定很多人早就背叛我了。
新聞周刊:但是每次演唱會上總是這首歌獲得最多的呼聲。
崔。好恳粓鲅莩龆加行碌穆牨姡麄兒芏嗳艘驗檫@首歌認識我。我唱這首歌不意味我對觀眾百分之百的妥協(xié),只是相對的讓步。
新聞周刊:自從《一無所有》之后二十多年過去了,你作為中國搖滾第一人的地位,直到今天都沒有新的樂手動搖你的地位,這是悲哀還是令你高興的一件事情?
崔健:這很復雜。你要說我沒有為自己驕傲的一部分,那是撒謊。這樣的局面說明過去我干得不錯,過去做的事情二十年后還有他的價值,這確實令自己欣慰。我比較幸運,我恰好處在一個搖滾樂出現(xiàn)的時代。對于這種現(xiàn)象,沒有什么悲哀的。就像拳擊賽場,沒有人會愿意把拳王的位置拱手相讓。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我始終在超越自己。
新聞周刊:可是,市場反映出來這幾年你的作品再也沒有像前《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專輯那么成功。
崔健:后期的東西在市場上不成功是滿足一小部分聽眾的欣賞質(zhì)量的代價,這些聽眾認為我后期作品是提高了。對我來說,高質(zhì)量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比高數(shù)量的支持更重要。
新聞周刊:這小部分高質(zhì)量聽眾是什么人?
崔。簶I(yè)內(nèi)的很多音樂人。
新聞周刊:你的創(chuàng)作不考慮普通聽眾?
崔健:首先是自己,愛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沒有人理解,那很遺憾。
“我們的收入沒有像名聲發(fā)展得那么快”
在美國,搖滾樂已經(jīng)誕生50年了。如今通俗音樂大獎格萊美幾近一半的獎項都為搖滾樂設置。老牌搖滾樂隊RollingStone與Beatls等樂隊都成為世界范圍內(nèi)的賺錢機器。樂手依然在舞臺上宣泄自己的情緒,同時帶來滾滾的商業(yè)利益。事實上,根據(jù)美國一項名為“搖滾樂誕生的社會現(xiàn)實與青少年”的研究報告顯示,搖滾樂的誕生也許并不像人們過去所描述的,僅僅是黑人文化與美國白人文化沖突的產(chǎn)物。有研究者指出,搖滾樂誕生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商業(yè)推動,少年第一次被當作獨立的消費群體,并針對他們設計的第一批消費品中就包括搖滾音樂唱片。
然而在中國,“貧窮”與“地下”,曾經(jīng)是與中國搖滾樂手緊密關聯(lián)的兩個詞語。
雖然20多年來,崔健“搖滾教父”的地位依然,崔健仍始終一直忙于各種演出,這些演出也大多為商業(yè)演出。
新聞周刊:1995年之后你在全國很多小城市巡演,作為“搖滾教父”你感到屈尊么?
崔健:只要條件合適,我們就去。對于商人,掙了錢接著干,不掙錢下次就不干。對于音樂家來說,有機會就要表演。我們不能選擇地方,一直就是地方選擇我們。
新聞周刊:1998年全國巡演的時候,你總是喜歡唱老歌,現(xiàn)在你更喜歡唱新歌。
崔。哼@是誤解。我唱的還是老歌!讹w了》、《盒子》、《無能的力量》這些都是我十年到五年前的東西。
新聞周刊:你的后期作品不為社會接受,是市場運作的問題么?
崔。褐袊袌鲇肋h有一半政治的因素。《紅旗下的蛋》這個名字就敏感。在很多地方演出,帶“紅”字的不讓演!兑粔K紅布》都不讓演。中國的市場一半是市場,一半是政治。
商業(yè)團體是很勢力的一股力量,一說賺錢全來了,一說沒有文化批判全跑了。如果有一個公平的政治體制能夠允許商業(yè)自然地與文化結合,搖滾樂就會得到發(fā)展。
新聞周刊:事實上,中國搖滾樂曾經(jīng)是搖滾樂迷們的精神圖騰,他們并不愿意讓搖滾樂商業(yè)化,F(xiàn)在你需要向商業(yè)靠攏么?
崔。何覀円恢笨孔鲆魳窞樯,我們的收入沒有像名聲發(fā)展的那么快。但是沒有必要為這些去向商業(yè)妥協(xié)。因為我還有儲備,必要的時候可以不要房子,回到最初的生活方式,只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新聞周刊:雪山音樂節(jié)上,竇唯在不聞不問觀眾感受的情況下表演自己的音樂一個多小時,然后通過麥克對場外觀眾說“你們知道搖滾是什么嗎?有人在騙你們!边@可以看作搖滾最不媚俗的精神么?
崔。焊]唯是拿出巨大的勇氣做這件事情的。他拿出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而觀眾要的是作為黑豹的竇唯。竇唯這樣做就是要告訴人們我現(xiàn)在就這樣,他徹底不在乎商業(yè),只在乎最本質(zhì)的東西,就是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表現(xiàn)給人們,哪怕大家失望。
新聞周刊:這一代所有的搖滾樂手還能再創(chuàng)造當年《一無所有》那種雙重輝煌么?
崔。旱诙屋x煌要依靠市場。
第二代搖滾音樂人的出現(xiàn)的最大特點是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搖滾俱樂部,人們會有固定的搖滾音樂消費,這樣搖滾樂才進入了生活。而現(xiàn)在也只是一個搖滾的啟蒙階段,是依靠媒體與盜版商的啟蒙階段。
音樂節(jié)后,搖滾樂手們又開始了各處新的演出,指南針樂隊的羅琦一天最多要趕三場,崔健則忙于排練即將到來的演出……
(文章來源:中國《新聞周刊》總第1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