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赴港探親,初涉香江,讓我感到陶醉的不只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四通八達的立體交通,親善友好的香港同胞;更是那些融會于生活中、飄灑在空氣里的細枝末節,是文明無處不在的真實;是道德律令無時不起作用的高度自覺。
或許是在京每天開車上路的緣故吧,到了香港也特別關注那里的交通狀況。逼仄局促的香港竟然很少堵車。不論是高速奔馳的冷氣車,還是舒緩有致的“叮當車”;不論是公交車,還是私家車,大家都不疾不徐,井然有序。在香港十天時間,竟然沒有看到一起交通違章事件,哪怕是隨意按喇叭、轉彎不打燈這些“小毛病”也沒讓我碰到。
誰都知道香港是舉世聞名的購物天堂———不僅因為她具有極其豐富的物質資源、得天獨厚的免稅政策,可以最大限度地讓利于民;更在于她具有世界一流的服務質量和服務水平。“服務”表現在服務生每一個自然而然的微笑里,每一個善解人意的舉動中。徜徉在超市的貨架間,很少見到服務生的影子,更見不到他們扎堆聊天的景象。而當你需要服務時,哪怕沒有張嘴、只是表現出需要幫助的意向,服務生總能在第一時間出現在你的面前。而每次付款時,收銀員總是面帶微笑,身體略微前傾,雙手接過錢,清晰地說一聲“多謝”,然后畢恭畢敬地將找錢再用雙手送到客人手上。那一瞬間,不僅讓我第一次找到了做“上帝”的感覺,而且分明覺得這才是一個普通公民應該享受的正常待遇。
結束探親返京前,我和妻子準備為同事們買一點小禮物。在著名的化妝品店莎莎店,我們準備挑選幾種法國香水,分別送給不同年齡段的朋友。服務小姐柔聲詢問我們都給什么人買,朋友多大年齡,準備買什么價位的,然后極其熟練地向我們推薦了若干種。在價格和品質相當的幾種當中,她又建議我們買其中的兩種。因為這兩種不僅大方體面,還附送小包裝的香水。我們為服務小姐的熱情所感,當即買下她推薦的幾種香水,又額外多買了幾樣,高高興興地離開了莎莎店。回家以后才發現,包里并沒有附送的兩瓶小香水。妻子面有不悅,說真不像話,怎么說好附送的東西,轉眼又掉包了呢。我勸妻子說:“算了吧,這種事情不要去找了,弄不好問題沒有解決,反而自取其辱,惹一肚子氣,不就是兩瓶香水嘛。”妻子當時聽了我的勸告,沒有去找。但在我和女兒離港后,她還是去了那家店。不想剛一進門,服務小姐就認出了她,一面反復道歉,說那天真是忙糊涂了,竟然忘記了將附送的禮物打進包里,你們剛離開我就發現了,但追出去已不見了你們的蹤影,這幾天一直為此不安;一面干凈利落地將東西取來裝進袋里。為了表達對工作失誤給客人造成麻煩的歉意,服務小姐又送了一件小禮物。整個過程中,我妻子一直立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高興之余,她又買了一堆也許根本不需要的化妝品。晚上打來電話,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咱們把人家想得太壞了。聽了妻子的述說,我也很感慨,也很為自己當初料定服務員欺詐而感到慚愧。夜很深了,還是睡不著,思來想去,依然想不明白從什么時候起,我習慣了從最壞、最陰暗的角度看人、看問題,是什么原因使我養成了這樣的思維定勢呢?
香港寸土寸金,但擁擠而不混亂,緊張而有秩序。所到之處干凈清爽、方便舒適。許多路牌的設計細心和充滿人情味,那種善解人意的關愛,是人們實實在在能夠感受到的。香港的博物館每周三免費向社會開放,讓納稅人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有一次我帶女兒去歷史博物館參觀。大體看了地圖,就直奔九龍。下得車來,斷定應該就在附近。一面東張西望,一面心想有塊指路牌就好了。正這樣想時,眼前果然出現了一塊牌子,上面寫道:去博物館請閣下前行五十米左轉再行二十米即是正門。我想一定是有許多游客在此產生過與我一樣的想法,一定是這種想法及時而有效地傳到了政府職能部門,一定是他們根據游客的需求設立了這塊讓人感到溫馨的指路牌。什么叫以人為本?什么叫工作效率?由此可見一斑。
從香港回到內地,我的腦中常常回憶起在那里生活的細枝末節。我發現:真正讓我感慨、叫我感動的,恰恰就是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的腦中被莫名其妙地灌進了一種觀念:香港只有經濟貿易,沒有文化,是文化沙漠。這種未經證實的“結論”頑強而固執,好像是一個不可移易的真理。而一旦置身港島,我才發現這樣的看法多么淺薄可笑、夜郎自大。
當然,作為一個走馬觀花的旅游者,我的觀感可能有膚淺、片面的地方。但我始終固執地認為,決定一個社會文明素質高下的,不只是它的學術文化、它的意識形態、它的大學數量、它的博物館多寡、它的傳媒發達程度,更在于那些與普通民眾生活息息相關的細枝末節。正是這些細枝末節,構成了“外人”眼中一個地區的真實形象。(來源:《人民日報》;作者:朱鐵志;原標題為:香港的細枝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