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農民到腰纏數千萬貫的煤礦大老板,發生這樣小小的變化是不會讓人覺得驚奇的。更何況,在山西省高平市(縣級市)這塊946平方公里、總人口48萬的土地上,近兩年內發生了很多超乎人們想像力的事情。
——從農民到千萬富翁
現年45歲的秦大慶(化名)出生在高平市某鎮一個農民家庭。
他接受過小學教育,做過礦工,挖了將近10年煤,然后在縣城做生意。在此期間,他充分運用自己的頭腦和社交能力,結識了高平市的一些關鍵人物,積累了一定的財富。
1999年,他離開縣城,以每年15萬元的價格承包了一個村的集體煤礦。開始,煤炭市場不景氣,他動用一切辦法慘淡經營。從2001年開始,全國出現能源緊缺,煤炭開始走俏,秦大慶搭上了這班車,青云直上,財富積累到了上千萬元。
有了錢的秦大慶培養了很多消費習慣。比如,到高檔場所消費,動輒上萬元;比如隨大流購房,據說,他在高平、晉城(高平上級市)、太原、北京都有房產;比如旅游,國內的名勝他已經幾乎全跑遍了,港澳、東南亞、歐洲、美洲等地區和國家也去了不少趟;再比如買車,把孩子送到貴族學校等等。凡是現在流行的做法,他都嘗試過。
不過,雷打不動地到煤礦凝視,才能令秦大慶獲得最大滿足。按照他的說法,這叫“充分享受錢帶來的快感”。
——一夜之間冒出的大老板
當地人用直觀的方式形容高平縣城的變化:一夜之間冒出數百名腰纏千萬貫的富豪,小老板不計其數。
11月10日,高平市煤炭公司提供的材料表明,該市現有172座年產值6萬噸以上的煤礦。煤炭公司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員透露,在這172座煤礦中,除不到10家的市屬企業外,其余的鄉鎮、村集體煤礦90%以上都被私人承包,成為老板們暴富的主要渠道。并且,國家規定的年產值只是一個收稅時使用的數字,實際開采量遠大于此。
私人承包煤礦的數量可從一定程度上表明富豪的數量。秦大慶正是在這短短兩年內迅速積累了數千萬的資產。官方數據則表明,2003年,高平市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達6270元,農民人均純收入達2929元。
當地一位從事煤炭外運的人士表示,2001年,高平市場上的粉煤價格為40元/噸,塊煤價格為170元/噸。而現在,粉煤價格上升到220元/噸,塊煤上升到420元/噸。綜合粉煤和塊煤,煤炭的平均價格為270元/噸。
高平市統計年鑒表明,2003年高平市原煤累計開采量為1150.68萬噸,其中市屬煤礦為214.87萬噸,市以下鄉村煤礦為807.55萬噸。2002年原煤累計開采量為911.38萬噸,其中市屬煤礦為315.51萬噸,市以下鄉村煤礦為595.87萬噸。
高平市政府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員分析,根據2003年的數據計算,私人手中累計的原煤開采量應在700萬噸左右,按照每噸煤炭200元的純利潤計算,當年私人獲取的純利潤資金應該在14億元左右。該官員還表示,有一段時間,每噸煤炭利潤遠高于200元,開采量也遠大于官方核定數字,因此,每年私人獲取的利潤還不止14億。
在陳區鎮,有村民證實,一個煤礦老板為了承包煤礦,許諾給村里的老百姓每年分4000元錢,而該村的人口在500人左右。最后老板成功承包,于是每年向村民支付200萬。
——轎車房價代表的財富
高平,以“煤鐵之鄉”著稱,位于山西省東南部,澤州盆地北端,東連太行山脈。境內煤、鐵礦儲量多,埋藏淺。全市煤田面積560平方公里,已探明儲量達30億噸,鐵礦儲量約1.8億噸。
高平礦區位于沁水煤田東部,知名品牌晉城無煙煤是山西省僅次于大同煤、平朔煤的第三大出口產品。
表面看,這個城市十年來沒有多少變化。記者在街頭觀察所見,高平幾乎沒有突出的建筑物,新建筑也不多見,人力和機動三輪車、有限的公共汽車是公共交通的主角。
不過,穿梭街頭的轎車又昭顯著這個城市的富有。捷達、桑塔納、桑塔納2000、廣州本田、豐田及奧迪隨處可見,奔馳和寶馬也屢見不鮮。
“兩年以前,高平市的車牌還是晉E33×××,現在,已上升到晉E37×××。在增加的約4000部車輛中,奔馳有18輛,寶馬有七八輛。”
上述高平市委官員說,如果衡量小轎車的擁有量和房價兩項指標,將會發現高平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高平市交警隊一位負責人證實了這個說法,除奔馳、寶馬外,該市奧迪1.8排量以上的車就有180多輛。
“房價的變化也是驚人的。”市委官員表示,前幾年,高平市的房價一直都比較穩定,停留在400元-500元/平方米的階段,但2003年,房價已經飆升到800-1100元/平方米左右,今年以來房價繼續上漲,已經高于2000元/平方米。
房價飆升與煤炭走俏有直接的關系,很多老板都到縣城購房,結果造成了房價的飆升。此官員還表示,高平價值超過100萬的房子也屢見不鮮,銷售也非常樂觀。
這些建筑隱藏在高平縣城的各個角落,不顯山不露水。隨便走進一條小巷,看到比較入眼的小區,房價都驚人的高,遠遠高于普通居民的支付能力。很多高平居民說,他們每月工資不到1000元。
——從大酒店到“洗浴中心”
“吃飯是一門藝術”,按秦大慶的說法,他將賺來的鈔票大把大把地投入到飯局中,也因此獲得回報。
九龍、煤海、友誼是高平最高檔的三家酒店。用餐時間,這三家酒店后院清一色好車,奔馳、寶馬、豐田越野、奧迪等比比皆是。
近兩年來,秦大慶經常出入這些大酒店。每次來都要消費數千元。他表示,現在的煤礦老板也有自己的難處,“各路神仙都要上供”。
九龍飯店一位服務生說,在九龍飯店,中午和晚上幾乎爆滿,主顧大都是煤礦老板和當地官員,消費動輒數千元,上萬元也是平常事。
喝得醉醺醺的秦大慶擤了一把鼻涕,狠狠地甩到地上,“走,咱們洗澡去。”洗浴中心是新開的。剛推門進去,服務生就親切地叫“老板”。在高平,“老板”已經成為一種尊稱。
房間是標準間,雪白的床鋪、有線電視。在這個有著近8萬城鎮人口,城鎮居民年均可支配收入6270元的城市,這些設施仍是奢華的表現。
當地人介紹,這兩年高平縣城的洗浴中心、洗腳屋、歌舞廳、發廊大量出現,而靠煤炭發財的大小老板們正是主要的消費群。
——關于金錢的兩個故事
對于煤礦老板們的暴發心態,前述高平市官員講述了兩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高平市馬村鎮一家煤礦老板和鄰居發生矛盾,次日,老板的兒子開鏟車將鄰家屋子全部推倒。所幸鄰居全家到親戚家逛廟會,沒有傷人。而當鄰居到高平市告狀時,老板的兒子開車攔截,甩出20萬元擺平了此事。
“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當時有人大代表親自跑到這個地方去核實。”講故事的官員說,此事還曾在政府的一次會議上討論。
另一故事的主角是陳區鎮一位老板,當他開著一輛豪華車路過一家收費站時,被要求繳費5元,此人對收費站人員說,沒看到我開什么車嗎?誰敢向我收費。但工作人員不為所動,于是老板就給了一百元的大鈔,拿到零錢過了收費站。
事情并未就此結束,不一會,收費站人員驚訝地發現,這輛豪華車回來了,又是百元大鈔。而直到收費站的零錢全部找完,這輛來來回回不亦樂乎的豪華車仍然堵在路口。
最后,收費站人員只好返還老板所交過路費,這才息事寧人。此事在高平市交警隊上述負責人處得到了證實。
——修廟熱與“煤流感”
在煤礦老板圈內,另一種行為曾被視為改善地方形象。
陳區鎮的老板們投資改造當地的開化寺;米山鎮的老板投資修建廉頗廟(高平為戰國秦趙長平之戰古戰場);各地老板支持高平政府修建七佛寺等———一段時間來,高平流行修廟熱。在開化寺,記者見到了捐資老板們的功德碑。
但高平市那位政府官員對這種做法并不看好。他認為這種行為并不是真正的公益事業。
“個別領導信佛,老板們都投其所好。”這位身兼人大代表的官員曾幾次在會議上提出,希望政府規范國有資源的開采,但都沒有結果。
在一次動員會議上,秦大慶就為修建某寺廟捐了不少錢。他認為,這些錢是不得不花的,而另一種錢他花得并不情愿。這另一種錢,指的是老板們除投資修廟外,自愿拿出部分資金,分發給當地老百姓。
“開支太大了,但去年出現了‘煤流感’,不這樣做就沒法干了。”秦大慶說。記者在高平市公安局了解到,所謂的“煤流感”,是指因煤炭價格的上揚,地方老百姓要求煤礦老板多給他們分一些利益。
“就像流感一樣,一個地方的老百姓爭取利益了,大家群起爭取。坐擁資源的老百姓成了資源收益的局外人,他們能認嗎?”
公安局辦公室一位警員介紹,“煤流感”從幾年前就開始出現,今年2月-4月,幾乎各個煤礦都發生過這樣的事。
后來,各個老板就只好從自己的腰包中掏出一部分錢,以安撫當地老百姓。“高平得紅眼病的人很多,我有了錢,只能藏著掖著,等哪一天我干不下去了,就跑到別的地方去投資。總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吧。”
說這話的時候,45歲的秦大慶靜靜地望著西方———他的煤礦所在方向,半天,他再次開口:“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到煤礦看一看的習慣就不能再保持了。”
【來源:新京報;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