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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潤峰曾經有過激情,但人們認為他已老去。現在輪到年輕的管理者了——今年41歲的趙勇。而19年前倪潤峰執掌長虹時,也是41歲
7月5日,斗轉星移。倪潤峰黯然身退的同時,趙勇的身份瞬間由“趙副市長”變為“趙總”。
從表面上看,這是對三年前“趙總”變身“趙副市長”的一次大逆轉,但此時的趙勇已非昔日的趙勇,此時的倪潤峰,亦非昔日的倪潤峰。兩人此消彼長間,長虹也不再是昔日的長虹。
從7月6日起,每天上下班,長虹廠區廣播里便播放《團結就是力量》,但激昂的歌聲并不能掩住改朝換代的暗流洶涌。
倪于趙,有師長之誼,有知遇之恩,因此趙對倪的感佩之言并不能說是官場套話。兩人后來的爭執,也并不能僅僅歸結于個人恩怨。長虹一位內部人士稱,這應該視為兩代企業家的新老路線之爭。
三年輪回,其間波瀾不斷,再回首時,長虹可能已錯失大好機遇。沉舟側畔,千帆已過。
三年前一次失敗的交接班
2001年2月,倪潤峰復出,僅僅存活8個月的“后倪潤峰權力框架”分崩離析。
雖然王鳳朝、趙勇和袁邦偉分任運營、信息和戰略三大執行總裁,但顯然,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倪潤峰重新大權在握。趙、袁二人著力營造的“新長虹”,在人事變動間也被全盤推翻。
2000年5月15日,在長虹業績下滑的大背景下,地方政府主導了長虹第一次換帥。倪潤峰退出一線,僅保留董事長之職,年輕一代——38歲的趙勇和49歲的袁邦偉被推上前臺,分別出任長虹股份和長虹集團的總經理。
尚屬年輕的趙袁二人,并不想在倪潤峰的翼護之下蕭規曹隨。他們很快表現出試圖超越前輩的鋒芒。這年的6月8日,趙勇平靜地對記者說:“倪總是倪總,我是我。”
與前輩鐘情的規模和價格相比,擁有博士后頭銜的趙勇更想以技術和利潤來開創“后倪潤峰時代”,
有感于長虹一直缺乏核心技術,趙勇在科研隊伍中設立了600萬元的總經理獎勵基金,技術人員的待遇最大增幅達到6倍;他還與技術部門訂約,對技術成果許以重獎。目前長虹為人稱道的精顯背投業務,也是趙勇主事時期力推的項目。
在銷售體制方面,上任伊始,趙便將長虹分散在全國的200多個銷售公司劃分為八大片區,實行分級管理。在對銷售人員的禮遇上,趙勇也贏得了口碑。2000年的春節是長虹在外銷售人員不會忘記的一次返鄉。趙勇親自到成都雙流機場迎接回廠的外地銷售人員,并以紅地毯鋪地,警車開道接回綿陽。此舉讓很多在外闖蕩多年的銷售人員感動得熱淚盈眶。
趙勇在任期間贏得好評的另一個原因在于,他給了更多年輕人晉升的機會。八大銷售片區的新任領導幾乎都是年富力強的新人,其中包括一批“老倪不太喜歡的人”。
在倪潤峰主事時期,長虹電子集團公司和長虹電器股份有限公司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袁趙上任后,將集團公司與股份公司分為兩套人馬,并計劃按照產品結構的不同將公司分成若干個事業部,崗位的增加為不少年輕人提供了晉升機會。
趙勇短暫的新政中,一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甚至被破格提拔為部長。
趙任職時最受爭議之舉,是減緩了生產速度,以壓縮庫存——在他上臺之初,長虹據稱有600萬臺彩電庫存,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倉庫。長虹員工也因此第一次迎來了一周雙休。
但是,長虹收縮產能,不免影響到地方的GDP和稅收。雖然2000年長虹繳納利稅7.8億元,比1999年有微量上漲,但相較于1998年的23.28億,趙勇的表現還是不能令管理部門滿意。
倪趙袁之爭帶來的震蕩
趙勇改變了長虹,但他未能改造長虹。
他試圖把長虹由規模主導型的企業,改造為技術主導型的企業。這自然需要時間,然而地方政府和倪潤峰似乎都沒有這樣的耐心。
2001年2月,倪潤峰“復位”,即對趙的布局進行了全面糾正。據長虹員工回憶,倪潤峰復出后聲稱,他在休養的8個月里,通過去美國的考察,決定要醫治長虹的大公司病,目標直指趙勇建立的新人事構架。
3萬多名長虹員工最直接的感受是,雙休日得而復失。他們重新將長虹龐大的生產線加足了馬力。
而長虹的技術人員也發現,他們得到的成果獎金承諾沒人再提起。
與此同時,倪將長虹集團和長虹股份合二為一;并且解散了趙的銷售體系,撤銷了八大片區,重新回到分公司時代。
另外,長虹進軍白色家電的計劃也無疾而終,而這是袁邦偉所主導的——他同樣并不甘于僅做“留守”人士,他執掌長虹集團時曾雄心勃勃地提出利用長虹品牌發展多項產業的計劃。
這已不是位子的“復辟”,而是對趙袁新政的全面“撥亂反正”。
這番反復,使倪趙袁之爭表面化,給長虹帶來嚴重的人事震蕩。那時,長虹開動宣傳機器,甚至在電梯口張貼大字報,要求全體員工“緊密團結在以倪潤峰同志為核心的公司黨委周圍,緊密團結在以倪潤峰同志為核心的公司董事會周圍,緊密團結在以倪潤峰同志為核心的公司經營班子周圍”。
倪復出兩月后,趙勇即遞交辭呈。記者獲悉,當時有多家國內外著名公司相邀,一家“排名在世界五百強前20名”的跨國企業,也委以執掌大中華區重任,雙方已談好細節,趙將從長虹攜數人赴任。
同月,袁邦偉掛冠而去。2002年10月,出任上市公司深華新總經理,但旋于次年1月離任。據知,袁現居成都。
在此前后,長虹企劃中心主任郭德軒、副總裁林茂祥也先后離開,前者投奔朝華科技,后者于2002年8月就任深圳市新世紀飲水科技公司董事長、總裁。
自此以下受波及者更廣。一位人力資源部部長后來只謀得子公司人事處處長一職,一位財務部負責人也被下放到子公司當財務科長。銷售八大片區的負責人幾乎都被解職或削權。
一批曾身居要職的員工回到總部賦閑,當時竟成綿陽一景——這些在商場上殺戮慣了的人蹲在池塘邊一手拿著釣魚桿,一手拿著手機相互通報各自釣了多少條魚。
更重要的,倪潤峰重新將長虹定位為以制造業為本的“全球信息家電的主要供應商”,“趙勇路線”徹底破產,倪將長虹拉回到原來的路線。
倪當年將趙勇由清華校園挖到綿陽,并一手將其由總工程師提拔為總經理,轉瞬間又將其罷黜。事后看來,并不能完全歸結于他發現“長虹見過世面的人不多”,而是其繼承人與其意見相左。
倪趙路線之爭,現在已難有高下是非之分,但長虹從現在來看,倪的重出江湖,固然一時為保障長虹業績不墜產生了作用,但人事之爭引致的震蕩,卻給長虹帶來了嚴重的內傷,更喪失了一次調整和變革的機遇。
當時究竟是什么理由說服了趙勇留在綿陽?一位接近趙勇的人說,據稱政府給了他一些承諾,于是,趙勇在綿陽市副市長位置上蟄伏下來。畢竟他還年輕,他可以等待。
倪潤峰復出不利
倪趙之爭,本質上是路線之爭,即如何改造長虹理念之爭。
叱咤風云十余年,倪潤峰自然對市場及長虹有自己的看法。
價格戰曾是倪潤峰的利器。經過多次價格戰,倪潤峰擊退了海外巨頭,也使中國數百家彩電企業十僅存一。倪的另一殺手锏是囤積彩管,一舉成就了長虹中國彩電大王的地位。
究其根本,倪是試圖以規模和價格為武器,一舉擊垮對手,在市場上一統江湖。在1997年,他頻頻提起了“壟斷”一詞。
但90年代末,倪潤峰賴以成名的武器卻屢屢失手。尤其是1998年他重拾囤積彩管之術,卻功虧一匱,直接導致1998年和1999年長虹業績下滑,也導致倪本人2000年的退隱。
現在看來1998年是長虹和倪潤峰的轉折點,雖然倪后來在多個場合為自己的失手辯護,將其歸結于信息產業部和彩管廠放水。倪還將長虹的失利歸因于自己的腿疾,他的腿骨壞死致其不能經常在國內外走動,對市場和技術不夠敏感。
但一家大企業將命運系于一個人的頭腦和身體,本身已非明智。而且外界已可看出,倪的舊招也不復當年之勇了。倪信奉“市場機會主義”,力求瞄準某一市場機會,畢其功于一役。但在日趨成熟的市場,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何況,坐擁百億資產的長虹,已不容一決生死的豪賭。商場瞬息萬變,更容不得刻舟求劍。
對此倪也有過反思,但從日后的動作來看,他并不認為自己的手段已經過時。
倪潤峰在復出后曾表示,不愿意繼續價格戰,“要將價格抬上去”。但事與愿違,2001年的彩電市場已經進入買方市場,產品大量積壓過剩,倪潤峰不得不重走價格戰老路。
“這使得長虹產品在品牌上失去高端競爭力,在利潤上也越來越薄。”一位家電業內人士說。隨后數年,長虹的利潤主要靠精顯背投和出口市場支撐。而前者是在趙勇時期留下的技術遺產,后者一度的高速增長也未能維持太久。
據長虹年報顯示,2002年長虹經營性現金流量首次出現負數,為-29.7億元,應收賬款高達42.2億元,存貨賬面余額高達74.7億元;
2003年各項經營指標雖有好轉,但現金流量仍為-7.44億元,應收賬款凈額60.07億元,較2002年末上升38.55%。
2003年10月,長虹股價跌到了6.48元的新低。
另一方面,在管理上倪潤峰一貫推崇集權式管理。長虹一位高層告訴記者,在內部會議上,甚少有人對其決斷提出反駁。據說長虹集團2000元以上的支出他都要親自批示。甚至在今年4月,他還親自到商場簽名售機。
倪事事親歷親為,卻難以阻止長虹龐大機構所產生的各種管理紕漏。
2001年,長虹倉庫被一場大雨淹沒,僅保險公司賠付損失即達11.85億元。
2002年5月至2003年10月,長虹高水倉庫一位名叫唐馳的管理員,內外勾結,采用虛開成品出庫單等手段,將19768臺彩電偷運出售,獲款4175.99萬元。雖然唐于今年4月21日投案自首,但僅400多萬元損失被挽回。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細微裂縫亦可見大廈將傾。
倪潤峰曾言,他早年看“三國”,近年看“紅樓”,并且曾言“榮寧二府看起來是不錯,但是內部的問題已經產生,而內部的問題長虹也存在,你不把它解決那很快就垮下去。”
他也曾談及“榮寧二府垮了,賈寶玉出家了,那些個也各奔前程了,好端端榮寧二府,為什么是那么一個下場?”
倪潤峰預見到了悲劇性的命運,但最終卻沒能阻止它。外界也無從知道,“為什么是那么一個下場?”
趙勇新政
2004年7月,趙勇從倪潤峰手頭接過了140多億元凈資產和價值330多億元的長虹品牌。但倪曾經承諾留給長虹的“一套好體制、一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團隊、一些有廣闊發展前景的新興產業”,卻未能如愿。
此時的長虹,雖然家大業大,已然是百弊叢生。正如綿陽市委書記黃學玖7月8日所言:“目前長虹面臨著市場占有率下降,經濟效益滑坡的嚴重局面。”
根據綿陽市政府發布的權威資料,2004年以來長虹工業總產值增速1月下降6.1%,2月增長3.2%,3月下降20.3%,4月下降19.1%,5月下降32.1%,6月下降22.5%。1~6月總產值累計同比下降17.6%,產銷率為94.14%。
另一組數據是,長虹彩電出口量由峰值的2003年7月的9178萬美元急劇下降到今年1月的970萬美元,下降了九成。而至5月美國對中國彩電實施反傾銷調查并最終裁定傾銷成立后,長虹將基本退出美國市場。
而出口大幅躍升,一度是倪復出后長虹業績增長的主要支撐。四川省計局的資料顯示,2003年,長虹集團對美出口彩電3.4億美元,占四川2003年外貿出口總值的10.7%。
這應該可以解釋倪潤峰退休的原因,但這還不是趙勇面臨的全部困境。
后者在7月5日后省市領導對趙的要求中得以更清晰地勾勒:
其一是穩定隊伍,穩定生產,保證今年業績不大幅下滑。但在2004已過半年之時,業績前景并不樂觀。
其二是回收海外應收款。在長虹出口高速增長的同時,迄今海外(主要是美國)市場應收款已達4億多美元。
其三是實施長虹的下一步規劃,尋找新的利潤增長點。
其四是改制。
四川省一位政府官員稱,對年輕的趙勇來說,個個都是難啃的骨頭。但也只有解決上述問題,他才可能贏得繼續執掌長虹的機會。
一位接近趙勇的人士說,他是主動請纓回到長虹的,他希望重新證明自己。
綿陽一位熟知趙勇和長虹的政府官員向記者表示,趙從政之后,省市均有意著力培養。他曾被選拔為100名青年政府官員公派赴哈佛大學學習,其分管的工作也由最初的科技城建設,加碼到招商引資,到年初分管工業經濟,栽培之意甚為明顯。
趙過去三年受益匪淺。在長虹期間,他的本色是一介書生,遜于倪的正是政府人脈。而從政之后,以其職務之便,他在中央、省、市之間均已積累相當人脈。
一位接近趙勇的人士清晰地觀察到趙勇身上的變化,在與領導打交道時,趙勇執禮甚恭,已不復當年書生意氣。
可以佐證的是,趙勇出山后,迄今刻意保持了沉默,而首先致力于理順內政,穩定軍心,甚至有傳言說,相關方面已要求中層干部目前一個都不動。
但外界已不時傳言,當年出走的趙勇舊部已紛紛投奔,趙勇重整河山一定會有大動作。此番復出,趙勇第一天的日程安排似乎也表現出了他將重走未竟的技術路線,7月9日,趙勇率先宴請了長虹總部的一些技術骨干。
此時的趙勇,也不是四年前躊躇滿志、三年前欲負氣出走的趙勇。但是,他仍然面臨著四年前同樣的任務:超越倪潤峰。
早在綿陽市科博會期間,身為綿陽市副市長的趙勇曾評價長虹說,“不能說是一潭死水,也是一潭平靜的水,綿陽以及長虹現在最需要的是激情。”
倪潤峰曾經有過激情,但人們認為他已老去,現在輪到年輕的趙勇了——他今年41歲,而19年前倪潤峰執掌長虹時,也是41歲。
稿件來源:中國《新聞周刊》作者唐建光 陳曉(發自四川成都 綿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