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為撰寫《晚清第一家——李鴻章家族》而采訪李鴻章的后代子孫時,常常要撞到張愛玲這個話題,想不到李氏大宅門里圍繞張愛玲的筆下,還有這么多忿忿不平的發言人,還有這么多話要說,至今不絕。
李鴻章的第六代孫李永偉說:“你看過張愛玲的小說嗎?她也算是我們李家的人,文忠公(李鴻章)的曾外孫女。她寫過不少書,寫那些破落貴族,里面很多人物的原型都是李家的影子……我們這一代人沒見過她,上一代見過,可是都不喜歡她……”
李家錦先生已80歲了,他是李鴻章的曾侄孫(李鴻章的四弟李蘊章的曾孫),他說:“張愛玲膽子大,講了不少實話,揭露了大家族生活中非常壓抑的一面。有些內容別人不清楚,而李家的人一看就知道寫的是誰。可是她光寫那些不好的,而沒有寫好的,可能她接觸的大都是些不好的,于是把李家人得罪光了,連她的父親和舅舅都大光其火。很多人從此不再理睬她,當然她也懶得再理李家人。事實上她連張家人也懶得理睬,后來越來越孤獨……”
這還算說得客氣的,目前李家輩分最高的一位老人李國光(李鴻章的大哥李瀚章的孫子)說:“張愛玲寫的不完全是事實!有些是亂講!別聽她的!”
李鴻章的玄孫李道樺、邵玉楨夫婦還告訴筆者:“張愛玲的《金鎖記》發表后,我們父母是很有意見的,因為里面的內容是在影射李家,但又與事實出入甚大。我父母之所以沒有站出來反駁,一來是看她那時要靠寫作吃飯,父母又離婚了,小姑娘一個,也就不去計較了;二來她寫的是小說,不用真名真姓,也就更沒有必要追究。但李家人的這種態度,卻被他們認為李家人不讀書,根本不知道她寫了那些小說,這真是笑話。”
可惜當年的張愛玲,把李家事過于當成“自家事”了——當初她全然不聽李家人的反對,現在當然她永遠聽不見了。
張愛玲姐弟叛逆李家大院
到了張愛玲懂事的時候,家族的巔峰期早已過去,她常年生活在父親的大煙和后母的陰影里,筆下自是少有歡笑。按說,張愛玲寫小說,記下生活的片斷和感受,也無可厚非,反正并沒有指名道姓。
但殊不知盡管這樣,世人還是把《金鎖記》等小說當成真人真事來讀。而且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竟為姐姐的書細心地作了“注釋”,指出哪些故事影射李家什么事,某某人就是李家的誰誰誰,并出版了《我的姐姐張愛玲》一書。
張子靜在書中說:“1943年11月,我姐姐在《雜志》月刊發表《金鎖記》這篇近四萬字的小說。當時她24歲,我23歲。我一看就知道,書中的故事和人物脫胎于李鴻章次子李經述的家中,因為在那之前很多年,我姐姐和我就已經走進了《金鎖記》的生活中,和小說里的‘曹七巧’、‘三爺’、‘長安’、‘長白’打過照面……書中的姜公館指的就是李經述的家,‘換朝代’指的是1911年民國建立。”
但實際上,《金鎖記》和李經述根本不搭界,他在1902年2月,也就是李鴻章去世后的100天,也撒手西歸了。《金鎖記》其實影射的是李經述的三兒子李國煦夫婦,搭到一點邊的是李鴻章的四兒子李國熊,還有孫子李家瑾(玉良)和孫女李家瑜。李玉良在小說中叫長白,李家瑜叫長安。
筆者在采訪的過程中見到了“長白”的六個兒子、幾個兒媳和一大群孫子,也看到了”絹姑娘“在解放后的照片,證明現實生活中的“絹姑娘”卞慧卿女士不僅沒有吞生鴉片自殺,而且與丈夫李玉良相處得很好,她為李家生了六男一女共七個孩子,一直活到1981年5月才去世,李玉良也活到1957年。而且他家的孩子個個都爭氣,都是大學畢業生,走上工作崗位后,大兒李道秉是電力高級工程師,江蘇水電局電力試驗研究所的所長;二兒李道是福州鐵路局的總工程師,福州鐵路設計勘測設研究院的黨委書記,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福建省鐵路事業的開創者;老三李道樺是海軍部隊東海艦隊興國艦上的作訓參謀,中共黨員;老四李道稹是上海玻璃廠的工程師;老五李道棱是國家城鄉建設部北京建筑機械研究所的高級工程師;老六李道稔是上海第八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徐匯區政協委員;女兒李道穗是上海染料化工廠的技術人員。
張愛玲與李玉良是同一輩人,用張子靜的話來說,他們早就與之打過照面,這些情況,作為究心打探李家故事的張愛玲不會不知道,但在她的小說中全都隱去了。或許是她不屑于寫,因為她是很討厭革命的。但是這是事實,因此就更能說明,如果把張愛玲的小說當成信史來看的話,那就可悲了。
張家姐弟既沒有趕上李家前幾代的創業期、輝煌期,也沒有看到李氏家族整體的衰落以后的再次崛起,更沒有看到上海以外和中國大陸以外的李家人的艱苦奮斗的滄桑歷程,或者看見了,并不情愿把它寫出來,而僅僅寫了某些片斷。
(來源:外灘畫報 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