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在中國還很窮的時候,一些人飄洋過海到國外。他們像出身低微的人來到富裕的花花世界,一心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那時,比之物質的需求,精神的需求被棄置不顧。
上世紀90年代以來,市場經濟給國人帶來實惠,一些人在國內過上了相對富裕的生活,此時,當他們來到國外后,便更在意精神上的營養了。如果說,曾經因生存壓力而導致抑郁者眾多的話,現在因精神空虛而郁郁寡歡者越來越多。
在離開祖國母文化后,在文化失落感得不到有效救贖時,我們的一些異鄉親人,猶如困獸,在彷徨游走間盡力躲避心底深處的虛空,躲避他們的抑郁天敵。
楚梅從床上爬起來,望著冰冷的大街,對自己說了聲“圣誕快樂!”
“你有男朋友嗎?”“沒有。”“那么,你有女朋友嗎?”聽到問話,楚梅瞥了一眼面前這位氣色柔和有著灰綠眼珠的中年醫生,心煩意亂。難道他覺得我像同性戀么?楚梅當時想,“沒有。”她勉強地回答。接下來,醫生又問了她許多問題,還動用了儀器。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她終于拿到了診斷書,結論一欄上填著——抑郁癥。
“豈有此理!”楚梅自言自語,這叫什么醫生?她走進這間診室的時候,原本只是希望得到一些治療失眠的新藥。
楚梅決計不再去看大夫,失眠?就讓它自生自滅吧。
天空陰了三四天,12月23日夜里,終于下起了大雪。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早上,楚梅從床上爬起來,望著冰冷的大街,對自己說了聲“圣誕快樂!”
外面的店鋪大都關門歇業了,楚梅又想起了北京。兩年前,2002年的圣誕夜,人們涌進各式各樣的飯店酒樓熱熱鬧鬧地慶祝,連樓底下的小餃子館都在玻璃門上噴了“圣誕狂歡大晚宴”的字樣,她和他指著字狂笑不已。幾天后,她一個人來到了美國。第一次體驗“真正的圣誕”,讓她備感興奮。可是眼下,她真想這個圣誕夜能在自家門前的小餃子館里度過。
整整一上午,楚梅呆坐在電視機前看借來的中文版的韓劇,任憑自己隨著劇情號啕大哭。剛搬來時,有人建議她裝個衛星電視看中國臺,45美元一個月,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個錢省下來。
一開始,電視里的節目她只能聽懂小部分,但還拼命看,覺得電視里的節目真是無比精彩。她甚至像美國男人一樣,看了整整一個賽季的橄欖球。如今,她聽力好了,卻根本不想看電視了,至于橄欖球,比宇宙的奧秘還縹緲。
催淚的韓劇是她的寶貝。哭一哭,心情就輕快多了。楚梅決定給自己一個過節的理由。她出門,搭車到另一個城市的中國店里去買醬豆腐。和紐約、洛杉磯、芝加哥等華人聚居的大城市不同,楚梅所在的美國中部小城,沒有一家中國店。等買了醬豆腐輾轉回到住所時,天已快黑了。
剛要開門,房東家16歲的小女兒過來給她送信,禮貌地邀請她下去一起吃飯。楚梅本想客氣幾句回絕,卻突然感到一陣窘迫,憋到額頭冒汗卻怎么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女孩看到楚梅這樣子,趕忙吐了吐舌頭跟她道再見。
怎么會語塞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楚梅曾經努力和她周圍的本地人建立友誼,包括這個女孩。楚梅拿著報紙上的填字游戲向她虛心請教,結果發現她一味敷衍。后來楚梅明白了,不怪人家,是自己自不量力:一個外國人永遠沒資格做填字游戲。
楚梅原是學哲學的,準備申請學校時她了解到,在美國,中國哲學不被看作哲學,只作為歷史、宗教學或東方語言文化來教授。她感覺到跟美國人拼西方哲學沒有出路,于是改學傳播。
然而,在傳播系開的公共講演課當助教的經歷,卻成了她的噩夢。面對滿屋子機關槍一樣噴著新詞俚語、穿著貌似隨便卻有著隱秘講究的十七八歲的美國本科生,她站在講臺上,按照自己從小熟習的老師教課的方式給這些孩子們照本宣科時,心里只求下面的人會像中國學生在對付一堂無聊課時那樣趴在桌上睡覺,而不是用煩躁的神情打量她,用她聽不懂的玩笑捉弄她。咬牙堅持完這學期的課時,她發現自己開始不自覺地躲人。
從頭腦的短暫空白中回過神來,楚梅想起了醬豆腐。她絕望地發現自己忘了買就醬豆腐吃的東西!她翻遍房間的角落,找到半桶餅干,坐下來,打開電腦,掛到MSN上。一個中國的朋友給她發來信息:“今天是你們的圣誕夜,準備怎么慶祝啊?”
“醬豆腐抹餅干慶祝。”楚梅打下這一行字,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曹紅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