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劉若英的眼睛最能出賣她。如果她和羅大佑生在一個時代,羅大佑也會為她寫上那么一首“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那對眼睛四處張望,永遠是白山黑水,是成人世界里的純真年代,最空靈的神來一筆。
“喜歡一個人,整個人就融化掉,哪里還有什么道理好談。”
“過去的戀情中最遺憾的是,從來沒有對愛的男人說句‘我愛你’,說一句有那么嚴重嗎?那么難嗎?”現實里的奶茶,談到感情問題時,仍然熱烈深情。
“我覺得問題在于,我們被教育的不信任愛情的態度。我們這一代人,比如坐汽車,被叮囑:到家打電話回來哦,那已經把司機當壞人了;或者是小時候被教育,晚上不要出去哦,已經把社會當壞人了;愛情也是這樣,每個人談戀愛的時候,第一次可能都很用心,受過傷后可能一切都不太相信了,我覺得這些都不是與生俱來的。”
“但我是一個比較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對愛情,我每次都相信。”劉若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靈動有神,說到感情,她一臉的尷尬和無奈,仿佛全部為王惠玲在《她從海上來》劇本里寫的張愛玲做注釋:她的靦腆、孤絕、清麗、稚氣、聰敏,都收攏在她這一臉欲笑不笑的幽渺神情里。
聽說過奶茶是“難搞”的藝人,就像說黃秋生號稱十分難搞一般;對自己的名聲在外,劉若英哈哈笑了出來:“不只是在外面說,當我面也有說啊!”
“可是你要弄清楚是為什么難搞,人家送便當,你說便當不好吃,這是一種難搞;或者明明是明朝的紅,要你拿一個清朝的杯子喝水——可能他以為觀眾是看不出來的,但我永遠覺得觀眾比我聰明,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里,我永遠不要出錯。”——于是,她在文章里自嘲,自己的性格用臺灣話來講就是“龜毛。”
可是說起戀愛,奶茶立刻表情、口氣軟下來:“戀愛的時候就是他說了算啊。”聲音擰一擰,能擰出一桶水。讓人覺得,這樣楚楚可憐的小女人至今單身,簡直是天理不容。那她的好強呢?她的難搞都去了哪里?
“事業好強是一種專業態度,但我不認為任何人在愛情上是專業的,或者是職業的。喜歡上一個人,整個人就融化掉,哪里還有什么道理好談。”——這樣說時,她的確跟樓下的小學老師、銀行女職員、辦公室小姐沒有一點區別,甜蜜到了春暖花癡的程度,而這樣的平凡中,又隱隱是女人的現實安穩,歲月靜好。
“那你現在的戀愛哲學是什么?”
“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舒服的感覺很重要,而且要雙方都有渴望的感覺,我覺得戀愛就像儲蓄一樣,不用一下就很多,但是雙方會一直持續地累積。”
職業女性的失敗與偉大
1945年春,張愛玲與蘇青曾經在她居住的公寓,六樓的陽臺并肩站著,眼前是大上海的黃昏,蘇青說:“女朋友至多也只能懂,要是男朋友就能夠安慰了!”蘇青走了,張愛玲一個人站在陽臺上,遠方的天空有一抹胭脂紅,竟是月亮。(2004年,王惠玲《她從海上來》劇本)
若干年后,劉若英也這樣說到自己最要好女友:“我們會坐在我家的陽臺上看晨曦,看日落……前幾年,希望兩個人都差不多時間結婚,差不多時間生小孩,這幾年,覺得這個夢想好像需要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人完成,有點不能掌控,于是我們開始面對現實。還說不一天我們要買一棟樓,大家住在同一棟單身公寓,這樣就不會寂寞。但我敢說,說到這里時,兩個人心里其實都在想:‘去你的!這種情況最好不要發生。’”
不只一個算命師說過她27歲會結婚,“結果我二十六七歲時活得像個花癡,”她悻悻抱怨,是她擅長的自嘲。那么她和普通女人一樣,也怕老,更怕大齡依然單身?“當然!我當然也有年齡恐慌癥,我是6月生日,那,我5月就會給自己買很多保養品……過一個月,到了7月又統統送人。”講到這里,劉若英一副“受不了自己”的表情。對自己花大價錢,給自己每年進行的這場心理治療,她說就好像一場感冒:“我們知道感冒用不著吃藥,可是還是會想,也許吃藥會好得快一些。我該做的我都做了,如果它還是繼續要老,那么就……”就算2004年的臺北,一樣有許多外表現代的女人,受過高等教育,經濟獨立,心靈卻仍然傳統。這個時候,只有女朋友可以懂得,而那能夠安慰的男人卻總是缺席。
而早在60多年以前,張愛玲與炎櫻就談論過蘇青:“男人總覺得他們不欠她什么,同她在一起很安心。然而蘇青認為她就吃虧在這里。男人看得起她,把她當男人看待,凡事由她自己負責。她不愿意了,他們就說她自相矛盾,新式女人的自由她也要,舊式女人的權利她也要。這原是一般新女性的悲劇……”
這不僅是劉若英一個人的“失敗與偉大”,也是獨立了幾十年的職業女性的失敗與偉大。
可是在外人面前,劉若英一貫是姿態瀟灑的:“可能別人會覺得我不合時宜,在感情上觀念太保守太守舊,可是我覺得不應該為別人改變自己:快點換男朋友啊,快點談戀愛啊,為了讓別人說我不土,就去做這些……(笑)。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應該早點認清楚!”
“我也常常渴望呈現自己性感一面!”
劉若英總在出人意料處選擇。
接拍《她從海上來》時就爭議一片,現在開始播放,爭論仍是一浪接一浪。張愛玲那樣如九天仙女下凡來的女子,如何可以在電視連續劇中還原成凡人?即便是奶茶的鐵桿FANS,這一次,也忐忑不安。
可是劉若英身上那種世俗的倔強與巴辣,善于自嘲又不失隱忍的種種特質,卻是她的容貌之外,更接近張愛玲的地方。
比方說,問到陳升對她的影響,她的反應既警惕又巴辣:“又講他?從出道講到現在我都講了十年了!”根本封死任何角度,讓人終于明白為何她出道十幾年,鮮有緋聞,那根本不是如她所說的:運氣好!卻是奶茶的潑辣兇悍一面,在此時發揮到淋漓。
又比如,每個單身女人都恨嫁,她卻干脆開了場“單身日志”,演唱會結束,“安可”后她回來舞臺,令人愕然地,穿黑運動裝配半截白婚紗,唱“成全”到情不自禁時跪到舞臺上,激情和汗一并熱烈:她唱搖滾風格的“年華”,戴金黃色假發、金黃色超短裙險些就要走光,大聲問觀眾:“怎么樣,我夠辣吧!”她招呼兩名赤上身猛男把自己架到肩膀上,做陶醉狀說:“我也有我的猛男”;說到結婚,她大聲宣布:“身邊有許多朋友結婚,每次都讓我十分惆悵,更惆悵的是該怎么給他們隨份錢。后來我決定,每長一歲,份錢就少200!因為越長大,我在這上面回收的可能性就越少。”——她集演唱會、舞臺劇、搞笑,煽情,自嘲,裝瘋賣傻、歇斯底里于一身,毀掉培養20多年的淑女名聲,把恨嫁推到登峰造極。
可是一轉身,她又在文字里洞徹都市寂寞女人心,她在電影中的痛哭讓無數女人眼淚長流,看到愛情路上同樣不得意的自己。
“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會有多重性格,你跟你媽,跟男朋友,跟公眾在一起的時候都會不一樣,那你就會越來越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覺得這樣不是壞,不是圓滑。”
“知性,都市女人代言人……這些評價我都認同也都不認同,因為都蠻片面的,只是我選擇的工作方式和表達方式,讓大家覺得我是知性的、獨立的,可是我也常常希望呈現自己性感一面,比如這次我為你們拍的照片,(又華麗又頹廢的樣子)我覺得也不錯啊,不一定總是要一個樣子!”
“有了愛情以后就會不一樣嗎?別再傻了,我又不是沒經驗的傻瓜。”
開第一場自己的演唱會之前,制作人郭子跑到奶茶的外景地找她,“帶了兩百多個問題要跟我商量。”第一個就是選歌。
可是她卡在那里,“這仿佛是要我把過去點點滴滴的情感、記憶,都拿出來秤斤驗兩,哪一段比較重要,哪一段比較感人?因為每一首歌,都的的確確鐫刻著我的人生歷程。而任何事物一旦扯上這種‘情感記憶’、‘心路歷程’之類的,就會一下變得神圣不可侵犯。要我裁決什么歌‘不合時宜’,哪些歌‘唱起來效果不好’,跟要我割身上的肉似的。”
然而看她的文字,感覺越長大,心境就越寂寞,被問到此,她干巴巴答一聲:“我覺得那是必然的。”然后就長時間沉默,干凈利落,毫無回轉余地。她不給對方任何機會分享她內心私隱角落。冷靜到極點,反而讓人想象,她一定有另一個面容,狂熱熾烈,火光四射。奶茶喜歡的作家是臺灣女作家張曼娟,有人說,她們倆連容貌都有幾分相似,或許,都是臺灣式的知性女子,在素凈面容下,都有壯闊奔流的血液和情懷。對劉若英來說,寫作,在清晨即起幾十個要趕的通告間隙,在深夜才結束的拍戲之后,在頂著寒風一個人跑步的孤獨時刻,在她困得眼都睜不開還掙扎著給自己敷上面膜,盡一個女演員對她的臉應盡的義務的時候,在飛機上,在旅店里,在浴缸里快要睡著之前,她寫作,因為寫作對整天飛來飛去的她,是個極為有效,也極為流暢的發泄渠道。
“聽起來不像是真的,三十歲生日那天我關掉電話,只想一個人在家多傻但有什么辦法……”
這是劉若英在30歲左右寫的“多傻”,仍然是她一貫的淡如微風,從前“為愛癡狂”的那些銳氣與勇氣,到了現在,漸漸變成無奈的苦笑。“有了愛情以后就會不一樣嗎?別再傻了,我又不是沒經驗的傻瓜,我真的信不過的人是自己啊……”她的文筆一如她的歌,落花無言,人淡如菊。仿佛在天氣晴和的野外抽了一支煙,做了半個夢,夢到什么你都忘了,只覺得心里很靜定,而頭上,一張風箏隨氣流盤旋飛揚。
(文/情書 摘自《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