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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共兩黨雙方如果處理得好,胡、連會即是兩岸關系歷史發(fā)展千載一時的機遇
-文/石齊平
2005年4月下旬至5月初,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zhàn)在國民黨離開大陸56年之后,首度重返大陸,并與中國共產黨總書記胡錦濤會晤,共同為兩岸歷史寫下嶄新而關鍵的一頁。
整個形勢的發(fā)展似乎相當突然與偶然。不僅一年前無人能有這樣的預測,甚至三個月前即農歷春節(jié)期間還沒有明顯征兆,以致于各方反應都顯得倉促忙亂。
陳水扁當局一開始對中國國民黨副主席江丙坤三月底出訪大陸反應強烈,甚至擬對江訴之于法。與此同時,扁立即派出情治高層前往美國,進行緊急磋商。美國當局對情勢的發(fā)展之快似乎也相當意外。初始的反應,是在不得不接受事實與現(xiàn)實中,強調大陸最終仍應與臺灣的領導當局對話,稍后,才出現(xiàn)了口徑較為一致的發(fā)言,對連戰(zhàn)即將訪問大陸一事表示歡迎與贊許。
美國態(tài)度的轉變,終于使得扁當局不得不放低姿態(tài),對連戰(zhàn)的出訪采取了比較正面的說法,視之為兩岸關系發(fā)展的“投石問路”。至于“臺獨”基本教義派者如李登輝,當然是氣急敗壞,痛批連戰(zhàn)與宋楚瑜之余,對陳水扁也極為不滿,并稱“為此而睡不著覺”。
大陸對臺政策的創(chuàng)新
不錯,胡(錦濤)連(戰(zhàn))會的成局有其偶然的成分。例如,若國民黨去年在臺灣領導人選舉中勝出,現(xiàn)在會不會有胡連會,難說;今年春節(jié)過后,若非美國基于其自身利益(希望臺灣“立法院”盡快通過龐大的軍購預算)促成扁宋會,從而使國民黨及連戰(zhàn)產生強烈的危機感(既失去了“朝”,即政權,又失去了“野”,即“立法院”的多數(shù)),不得不打出最后的“大陸牌”,現(xiàn)在會不會有胡連會,也難說。
誰說歷史不是偶然造成的?但必須說,胡連會的成局,偶然之外也有必然的成分,而且更多的是必然的成分。這就要從兩岸關系發(fā)展中大陸對臺的政策說起了。
長期以來,大陸的對臺政策有兩個策略,一手硬,一手軟。硬的是軍事制約,如導彈部署及軍事演習,用一個字形容,即是“力”。軟的是和平手段,如優(yōu)惠臺商,用一個字形容,則是“利”。力與利并用,寬猛并濟,有一定效果。
那么,在“力”與“利”之外,大陸要“寄希望于臺灣人民”,還需要增加什么新思維呢?我認為是另外兩個字,即“理”與“禮”。
天下萬事爭不過一個“理”字。理就是道理,是眾人心中共同認為的公道或事實。中國國民黨創(chuàng)建了中華民國,自1912年迄今,始終表示未曾中斷或消失,其中華民國的主張,始終包括了大陸與臺灣。但就有效治權而言,自1912年至1945年,只及于中國大陸未及于臺灣,自1949年迄2005年,只及于臺灣未及于中國大陸。但不管有效治權是否完整即完全等于主權主張,其從來未曾消失,且從來主張一個中國,更從來自認為代表中國,卻始終是個事實。
大陸在1949年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新政權之后,即全面且剛性地否定了中華民國的存在,且“剝奪”了事實上仍在臺灣的中華民國“代表”中國及“認同”中國的權利,因為大陸一再聲稱“代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這種主張或論述從大陸的立場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一、這使臺灣地區(qū)的中國人對于自己一貫的中國認同產生了一些迷惘、模糊、錯亂——事實上在任何國際社會中,確實也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絕無代表中國的任何身份或空間。二、這樣的形勢,恰恰為主張“臺獨”的政黨與政客提供了一個誘導臺灣人民“接受現(xiàn)實”,必須丟掉自己的“中國認同”的理據。近十幾年來,臺灣民眾的中國認同有所淡薄,一定程度上與此有關。
應該說,大陸終于注意到了這個始料所未及的效應,從而對有關面對“中華民國”的事實存在及相關論述上都在進行必要的調整。例如,今年一月底,全國政協(xié)主席賈慶林說:“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大陸和臺灣同屬于一個中國,盡管兩岸尚未統(tǒng)一,但臺灣和大陸同屬于一個中國的事實從未改變。”
大陸當局的此等新思維,即是對于“理”的理解與認同。這在將臺灣人民從對“中國認同”逐漸疏遠的道路上拉回,肯定會起到深遠而重要的作用。
又據報道,連戰(zhàn)一行出訪大陸,進出香港與大陸,均毋需申請臺胞證,同時還有6名持槍安全人員隨行。這除了是胡錦濤先生給連戰(zhàn)先生的超規(guī)格禮遇,更重要的是傳達了對于連戰(zhàn)不僅是中國國民黨現(xiàn)任主席,同時還是同樣主張一個中國的“中華民國”卸任副元首的信息。應該說,大陸確實已在“力”與“利”之外,更多地注意到了“理”和“禮”。胡、連會及稍后的胡、宋會,也因此不單純是個偶然,大陸在對臺政策上的進步與創(chuàng)新,其實起著極關鍵的作用。
大陸與臺灣:重新認識對方
連戰(zhàn)大陸行程,全程八天,每天都有重點,每站都有意義。但從兩岸關系發(fā)展的角度看,最重要的是兩個場合,一個當然是胡、連會;另一個即是同一天上午連戰(zhàn)在北京大學的演講。
連戰(zhàn)在北京大學的演講,大陸中央電視臺作全程直播,連戰(zhàn)演講三十分鐘,再與現(xiàn)場觀眾問答對話三十分鐘。連戰(zhàn)可以講中國國民黨自建黨到建立中華民國,自大陸到臺灣,自取得政權到失去政權的故事;也可以講臺灣自古屬于中國,先人蓽路藍縷,開啟山林,后來又被異國統(tǒng)治,終于又回歸中國,并且在戰(zhàn)后戮力奮發(fā),創(chuàng)造經濟奇跡的故事;更可以講其祖孫三代從日據時代的臺灣到中華民國的大陸,再到中華民國的臺灣,如何情牽中國的故事。中國大陸數(shù)以億計的同胞,第一次有機會,如此完整全面地從一個具有像連戰(zhàn)這樣特殊背景經歷的政治人物身上,認識一個他們既熟悉又陌生,既愛又不解的臺灣。
另一方面,因為胡、連會,臺灣所有媒體亦必鉅細靡遺地全程報導。大陸的接待安排,大陸領導人的一言一行,特別是在胡、連互動的場合,雙方如何看待兩岸關系的矛盾,如何鋪陳兩岸關系的新論述,以及如何擘劃兩岸關系的未來,所有這一切信息,也應是第一次如此完整且失真最少地被廣大臺灣同胞所接受。
國共兩黨雙方如果處理得好,胡、連會即是兩岸關系歷史發(fā)展千載一時最關鍵的機遇。它除了有機會為兩岸關系的架構提出一種創(chuàng)新的思維外,也可以為兩岸人民重新正確的認識對方,排除長久以來的心理障礙。果如是,千載一時,就成了一時千載。
兩岸未來:憧憬與懸念
我預見兩岸關系或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和平競爭“的階段。
基本的分析邏輯是:為把握世紀性的和平發(fā)展機遇,大陸必須爭取再一個起碼二三十年的和平發(fā)展環(huán)境,就此而言,臺灣的“臺獨”路線成了幾乎是唯一的最大的麻煩。因此,中國不惜以“不動武”交換“不獨立”。與此同時,美國現(xiàn)階段為了國家安全與恐怖主義斗爭,不得不與中國合作,也不得不以“反臺獨”與中國默契。合起來,這就是《反分裂國家法》立法的背景與意義:在一段期間內,中美都有需要為臺灣不走“上法理臺獨”設置框架,在這個框架下,只要臺灣當局不搞“法理臺獨”,就是維持了現(xiàn)狀,中美都能接受。
在現(xiàn)狀得以維持下,臺灣當局已無實現(xiàn)“臺獨”的可能,最多只能“拒統(tǒng)”。對大陸而言,只要不“獨”,都可接受。臺灣要拒統(tǒng),那大陸就爭統(tǒng),于是兩岸就走上了一個“爭統(tǒng)與拒統(tǒng)”的和平競爭賽局。目前看來,似乎已有開始在朝這個方向發(fā)展的跡象。
“和平競爭”一旦開始之后,樂觀的看,就會走上“合作競爭”與“良性競爭”。因為和平競爭,雙方的對立將逐漸緩和,兩岸之間各種有形、無形的障礙也可望逐步排除,這就為雙方更多的合作開創(chuàng)了空間,此即為合作競爭;當雙方合作互動的空間擴大了之后,很自然地,就會為了競爭的需要而注意并學習對方的長處。果如是,就成了良性競爭。
人們有理由對兩岸關系的未來產生這樣的憧憬。
當然,也不免會有一些懸念:連戰(zhàn)卸任黨主席后,國民黨內部的權力會如何重組,對國民黨路線會有何影響;國、親兩黨主席先后訪問大陸后,5月14日臺灣舉行“任務型國代”選舉,其結果具有指標性意義,對臺灣內部政治生態(tài)會有何沖擊;陳水扁的思維與策略會否調整,如何調整;兩岸走向如何,對美國東亞戰(zhàn)略有何沖擊,美國會如何因應等等。凡此種種,都是值得關注的。這些,就有待未來繼續(xù)觀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