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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5月26日,第50屆歐洲冠軍杯決賽,利物浦隊在下半場0∶3落后之時神奇逆轉,竟追平后再以點球勝出。這也許是一個幾遭磨難、蟄伏了21年的傳統王朝的復蘇就像它的城市那樣
本刊特約撰稿/顏強
“足球無關生死,足球高于生死。”40年前,曾經一手締造“紅軍”20年輝煌的主教練比爾·香克利的這句足球名言,似乎濃縮了利物浦足球俱樂部的一切。
然而20年前的一場大災難,讓紅軍球迷開始懷疑這名偉大主帥的哲學1985年5月的歐洲冠軍杯決賽,在海塞爾,39名球迷罹難,利物浦乃至整個英格蘭球隊遭到了來自歐足聯長達六年禁賽的嚴厲處罰;4年后,更有96名利物浦球迷喪身于希爾斯堡球場凋敝的看臺下,利物浦從此告別了球隊歷史上最為風光的年代。
時隔20年,當利物浦隊再回冠軍杯決賽場,隊長杰拉德帶著上半場0比3落后的比分回到更衣室時,他無暇重溫球隊往日的榮耀,只擔心“如果比賽就這樣結束,終場哨響時,我只會悲傷哭泣……”
他的迷茫只延續了短短的一個瞬間。隨后45分鐘,杰拉德用他利物浦式的激情,導演了一場人類足球歷史上匪夷所思的驚天逆轉,利物浦人用他們的倔強悍勇和堅毅,感動了整個世界。
這也是利物浦這個城市的寫照。
Liverpudlian:利物浦俱樂部球迷
每次和朋友行走在利物浦街頭,我總會開同一句玩笑:“隨便進一個酒吧,都能拖出一大串的杰拉德、魯尼和弗勒。”生姜色短發、活躍的圓臉,直勾勾的眼神,古怪的口音,典型的利物浦人,和印象中那些長臉冷峻、面容陰郁的英格蘭人大異其趣。
這是一個最非英格蘭的英格蘭城市,愛爾蘭后裔要比純英格蘭人更多,天主教徒也要多于英格蘭新教徒,因此利物浦和曼徹斯特雖然相隔不過60公里,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文化特點和生活習俗。愛爾蘭人強烈的自尊和獨立精神,從千年前這座城市誕生起,就融入其骨髓。英國英語中,曼徹斯特人叫做mancurian,字面上不難解,liverpudlian并不是指利物浦人,而是指利物浦俱樂部球迷,利物浦人叫做scouse。多么特殊而古怪!
利物浦是以運輸和貿易為主的港口城市。它的興衰與大英帝國基本同步,一戰之后隨著運輸業萎頓而滑坡,二戰之后重建時期有過短暫興旺,60年代末進入了“英國病”的漫長痛苦期。60年代讓利物浦人驕傲的是,他們為世界奉獻了偉大的“披頭士”,同時期香克利也開始整飭一支足球紅軍。
意志堅定的蘇格蘭人香克利將足球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以扎實樸素的方式,培育出了真正的利物浦足球傳統。他在位15年,利物浦從英乙球隊變成歐洲雄師。1974年香克利退休,3年后他的助手佩斯利帶領紅軍問鼎歐洲冠軍杯。1977年至1985年,紅軍5度殺入歐洲冠軍杯,4次捧杯,成為50年代末皇馬以降歐洲最強大的足球部隊。
至少在香克利和佩斯利、費根打造紅軍時,這個城市還有著一定的活力,改變了現代音樂歷史的“披頭士”就是佐證。到了70年代末,利物浦城和英國社會一道,進入了空前痛苦的轉型期。在撒切爾夫人執政時期,對英國社會進行的鐵腕治理,也將曼徹斯特、謝菲爾德和利物浦這些傳統經濟重鎮推入深淵。傳統工業的極度蕭條,讓曼徹斯特蔓延數英里的廠房變成一片廢墟;利物浦的城市介紹是:“擁有求職中心的貝魯特”。
一座不過40萬人口的城市,超過40%的失業率。這時候“披頭士”解散,列農被槍殺。利物浦人覺得,在世界地圖上,只有自己的兩支球隊還能讓他們感覺驕傲。
1985年的海塞爾慘案并非利物浦足球流氓的惡行,可他們是誘因之一,撒切爾夫人因此禁絕利物浦以及整個英格蘭俱樂部參加歐洲賽事,徹底斷送了紅色球迷的最大希望。湊巧的是,這座城市里還有另一半藍色球迷支持埃弗頓隊,“太妃糖”埃弗頓隊正是1985年英格蘭聯賽冠軍,撒切爾夫人的憤怒,也將藍色軍團征戰歐洲的希望徹底粉碎。她掐滅了這座城市在最低谷時僅存的未來曙光。
長達21年的折墮與救贖
兩位現役紅軍領袖,卡拉格1978年生人,杰拉德生于1980年,都是土生土長的利物浦人。卡拉格是埃弗頓球迷,對海塞爾慘案印象不深,但他承認,慘絕人寰的希爾斯堡慘案后,他隨父親去安菲爾德球場祭獻了花環,“那是父親惟一一次去安菲爾德”。
杰拉德還記得年幼時失業家庭的貧困和絕望,足球是他最大的快樂。他踢的是典型的利物浦足球:勇猛直接,一往無前。9歲時,他當隊長的少年隊就在一場地區杯賽上半場0比3落后的情況下,實現了4比3的翻盤(16年后,他和他的利物浦重演了這樣的絕地反擊)。
等待重回榮耀,紅軍經歷了21年的折墮和救贖。
1984年在羅馬奧林匹克球場點球打敗羅馬,利物浦第四次問鼎歐洲。第二年在海塞爾和尤文圖斯交鋒,比賽尚未開始,利物浦球員知道了慘案事實,可歐足聯強行要求繼續比賽,無心戀戰的雄師最終敗走一個爭議點球。主教練費根心力交瘁,隨即辭職,隊長蘇格蘭人達格利什接過教鞭。達格利什執教5年,牢牢統治著國內賽場,讓弗格森的曼聯無法出頭。1990年達格利什突然辭職,原因還是海塞爾陰影。
他主政期間進行了一些變革:幾乎廢除了“靴屋”(boot room)傳統這是香克利和助手們訓練前后在存放球靴屋中民主商談的習慣,可達格利什不愿繼續。1990年,達格利什的隊友,另一個蘇格蘭人索內斯上任,剛愎自用的索內斯推翻了大部分香克利、佩斯利傳統,一意讓利物浦向歐洲大陸俱樂部靠攏。從索內斯開始,利物浦逐步沉寂。
1994年,俱樂部送走索內斯,重新啟用佩斯利的助手埃文斯,企圖重塑傳統,利物浦也涌現了一批天才,只是艱苦卓絕的奮斗精神在動亂十年已然消失;1996年足總杯決賽,弗勒、麥克馬拉曼、詹姆斯和科利莫爾們,穿著白色阿馬尼西裝出現在溫布利球場,一反莊嚴肅穆的傳統,極現“辣哥”浮華之色,這樣的紅軍怎么可能取得成功?
接下來近10年,利物浦一直在傳統和變革之中反復。1999年法國人霍利爾執政,被認為是新一輪改革,事實上老板摩爾斯選擇霍利爾,主要原因就在于霍利爾是一個極其推崇利物浦傳統的歐洲人。霍利爾在2001年帶領利物浦連奪5個杯賽冠軍,也培養出了歐文、杰拉德、卡拉格等一眾新人,但他始終不能給球隊找到一條穩定進步的道路。2005年,西班牙人貝尼特斯粉墨登場。
霍利爾對利物浦最大的貢獻,就是選擇杰拉德任隊長,而非歐文。杰拉德是一個紅到骨子里的利物浦人,他的血性和勇猛,最能代表利物浦俱樂部的傳統精神,同時他具備了現代球員的技術基礎和戰術素養。歐文成名更早,卻非球隊領袖的材料。
可是連年不利,讓25歲的杰拉德也失去信心。2004年歐洲杯期間,切爾西隊的老板阿布拉莫維奇極盡能事想勸說杰拉德離開利物浦,雖然這位利物浦隊隊長最后時刻選擇了忠誠,可他在歐洲杯的表現大打折扣,隨后的賽季,杰拉德走或不走是被談論最多的話題。
二十年前,紅軍和沒落的利物浦一樣,尚未開戰,就先期舉起了白旗;二十年后,從zero到hero,她也和這個重煥青春的城市一道,從谷底回到顛峰,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作者為《全體育》雜志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