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傳:趙鐵良,湖南長沙人,1922年3月出生,1938年3月入伍,參加過百團大戰、冀中抗戰、解放石家莊、保衛張家口等戰役戰斗,多次榮立戰功,榮獲三級獨立勛章、三級解放勛章,離休前為原后勤學院1系副主任。
盛夏時節,在北京軍區聯勤部通州干休所,記者見到了老八路、原后勤學院1系副主任趙鐵良,老前輩充滿深情地說:“我雖然和白求恩只有一面之交,卻對他產生了無限的敬仰和愛戴之情。”
接到一項特殊任務:保證白求恩的絕對安全
1939年10月下旬,日偽軍出動三萬余人對晉察冀根據地進行瘋狂大“掃蕩”。當時剛從抗日軍政大學畢業的趙鐵良,被分配到晉察冀軍區游擊軍三支隊八大隊任指導員,這次反“掃蕩”是他參加戰斗部隊后碰上的第一次戰役。
趙老回憶說:首次參戰就碰上了一場奇怪的戰斗。我們八大隊140多人在唐縣以北據險與1000多鬼子抗衡了大半天,鬼子雖然傷亡慘重,卻始終沒有形成包圍態勢。下午,我們接到命令撤退后,敵人竟然也沒有追趕。
兩天后軍區司令部送來一份命令:命我帶兩個區隊去葛公村執行任務。
到了目的地,軍區衛生部趙處長交待說,“這次叫你們來,是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知道么,現在北面正在打大仗!這次戰斗中我們有不少傷員,救治地點就設在這個村。一位國際友人、知名的外科大夫白求恩,帶著50多人的醫療隊已進駐這里。你們的任務是警衛白求恩住的院子,要保證他們的絕對安全。”
受領任務后,趙鐵良當晚就做了嚴密部署,專門抽出一個班負責警衛白求恩住的院子。
聽說“白老頭脾氣古怪”,我特別想見到他
趙老說:安排好哨位后,我對趙處長說想見見這位白求恩同志。趙處長笑著答應了,說“這個白老頭脾氣古怪。身邊誰工作不好他會大發脾氣,你可要小心了!”他這么一說,我更想見到他。
第二天,在趙處長的引見下,趙鐵良見到了白求恩。
我去的時候是早上。一走進那座小院子,就見識了白老頭的古怪。
這個小院子打掃得非常干凈,有東西廂房和一棟北房,我看見北房的一間屋門里有一個約五十來歲的老頭。令我驚訝不已的是這么冷的天,老頭竟然只穿褲衩和背心,在屋子里非常有力地走來走去,直把地面踩得“咚咚”作響。
走進屋里,只見到處都點著蠟燭。蠟燭旁,不是放著一本書,就是放著一個什么標本,或者放著一篇資料或病歷。床上的被子還沒有疊。顯然白老頭一夜沒有睡,至少沒有安穩地睡覺。我居然在他的床邊看到了《論持久戰》這本書,上面還有翻譯的英文。
白老頭的個子高我一頭,一雙深邃而有神的藍眼珠,眉毛緊挨著眼眶,鼻子真夠大,尤其是下巴那撮向前撅起來的胡子十分引人注目。
經翻譯介紹后,他注視著我,只簡單說了一句話,待翻譯過來后我才知道他說“謝謝你們,我現在很忙,有了時間再去看你們。”
他果然在第二天上午來到我們隊部。我急忙站起來,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用眼睛盯著我,問:“你多大了?”“18歲了。”“這么年輕!”“我13歲就從家里出來了。”“你爸爸媽媽呢?”“我爸爸媽媽死得很早。”“你怎么參的軍?”“我13歲從家出來,只身流浪到四川當學徒。16歲時受到共產黨的影響來到延安,再后來就來到部隊走上了抗日前線……”我在述說身世時,看到白求恩的眼睛紅紅的。他用兩只手使勁握著我的手,有點哽咽地說:“了不起,孩子!”
我這時問旁邊的趙處長:“我怎么稱呼他呢?”
趙處長說:“就叫他白大夫吧。”
我回過頭問:“白大夫,你這么大年紀,都是我的父輩了,從那么遠的地方來這里,你習慣么?能吃得了這個苦么?”
“不苦,不苦。”白求恩說:“在你們中間我很快活。中國共產黨了不起呀!”
接著,我通過翻譯,把警戒的布置情況簡要介紹了一下,還指了指在山頭上的哨位。白求恩只看了一眼說,“了不起,孩子!”從他的眼神里,我感到了一種極大的信任。
他把幾個小護士都訓哭了
趙老接著回憶說:第二天,我來到村南的那個有點小名氣的藥王廟,那里面住著不少傷員。
我在和傷病員的攀談中,聽到他們對白求恩的一片贊譽:
“白大夫看過的傷沒有不好的。”
“白大夫治傷時可不手軟,上次他來看我的胳膊,使勁拽使勁捏,把我疼得直咧嘴,但過后感覺很舒服!”
“有一次白大夫來看我,一摸我的骨頭沒有接正,就發開了脾氣,‘這是誰干的,這么不負責任’!邊嚷嚷邊重新給我接,只幾下,就接好了。”
“白大夫一摸就知道骨頭接得對不對。”
“白大夫總是鼓勵我們多活動,腿要上下拉動,手臂要來回擺動。”
從屋里走出,在院子里又看見十來個“馱子”整整齊齊地擺在那里,經介紹方知那是軍區流動醫院的全部家當。這些馱子,是白大夫的創造,里面放的是藥品器械和各種醫務用品,哪里有戰地救護任務,一聲令下,十幾匹牲口一馱,立即趕往戰區。
趙老說:三天后,我又一次見到白求恩,這讓我領教了這個古怪老頭的厲害。那天,我來到“戰地醫院”,看見白老頭正在大聲嚷嚷。聽翻譯說,他是看見掛在那里晾曬的紗布上有泥沙,就大聲批評起來:“我們這些偉大的游擊戰士,可能就因為這幾粒泥沙丟了胳膊丟了腿,甚至丟了性命!”幾個小護士在那里哭。白大夫說完就走了。隨他來的醫生做善后工作。問怎么回事,護士說,剛才一陣風,把幾塊紗布刮到了地上,她們急忙把紗布掛在繩子上,恰好被白大夫看見了。醫生一面要她們對工作不能馬虎,一面勸她們不要哭。
白求恩為我送行,萬萬沒有想到這竟成為永訣
趙老說:第四天,軍區警衛團來人和我們辦完了交接手續。我率部隊就要走了,白大夫特意來送我們,直到走出好遠,回頭還看見他在和我們招手。
說到這里,老八路眼里噙滿了淚水: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走竟成永訣。不久就聽說白求恩給一個戰士開刀時不小心劃破了手指,為了盡快手術,他只對傷口作了簡單處理,不想被感染得了敗血癥。當時怎么也不能相信,這么一個好老頭,一個健康、慈祥、對中國人民充滿感情的老人就這么突然沒了!
1940年春,我參加了晉察冀軍區在軍城召開的追悼白求恩同志的大會。聶榮臻司令員在會上宣讀了毛主席《紀念白求恩》的文章。聽著聽著,就想起了白求恩同志的音容笑貌,想起了他慈祥的目光、溫暖的大手以及對我身世給予的無限同情,我忍不住大哭了一場。站在新落成的他的紀念碑前,我整整呆了半天。我覺得他沒有死,他也不應該死!
我后來才知道,白求恩搶救傷員的那次戰役在晉察冀抗戰史上非常有名,其中在黃土嶺消滅日本鬼子900多人并擊斃敵首阿部規秀中將。白求恩在天之靈有知,也一定會高興的!
(來源:解放軍報,作者:卜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