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在中國近現代歷史上,“血肉長城”一詞不停被人使用。其實,最能夠被冠以這一贊譽的,只有滇緬公路
住在山腰的木屋里,清晨推開門,看到一片白云從腳下掠過。
生活在這里,如同童話。但是,在這樣的地方筑路、行車,就不僅不是童話,而簡直是噩夢了。
這里就是滇緬公路的所到之處。
石子路
“這路損車損得厲害。”司機說。
2005年6月29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云南民間抗戰歷史研究者的幫助下,找到了一段保持著原貌的滇緬公路。
這里是大理自治州祥云縣舊云南驛機場,距離大理市區大約1個半小時車程,在320國道距離起點上海3100公里之處。
二戰期間,這里是駝峰航線在中方的重要基地。在群山環繞的一片開闊空地中,當年的機場已經廢棄多年,跑道成了綠色的農田。農田之間,還有一些并不封閉的圓形小土坡,是以前安置飛機用的“機窩”。
最后的滇緬公路大約只剩不足3公里,呈褐紅色,整個路面都是由打磨平整的碎石塊拼成。石塊和石塊之間空隙并不小,所以一路開來,記者租用的捷達轎車一直顛簸不停。
這段滇緬公路寬度大約是4米,當地的老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原來的道路大概還要寬一倍。機場廢棄之后,村民們在道路兩側種上莊稼,并且逐漸占用了原來的滇緬公路。幾位老人說,當年扒開路面之后發現下面也是大石塊。鄉親們就把這些石塊也挖出來拿回家蓋房子用了。
想象一下,60年前,就是這樣的石子路面,利斧一般劈開了原始森林,征服了數千米的高山,輕薄已成霧絲的白云貼著路面漂過,道路卻扭曲起伏,急轉彎不斷,相對駛來的道奇卡車控制著車速列隊蹣跚前行……這是怎樣壯觀的場景?
血路
在歷史資料中,這種碎石路面的正式稱呼叫做“彈石路面”。由于當時技術條件的限制,滇緬公路只能選用“彈石路面”。滇緬公路從昆明到緬甸臘戍,全長1153公里。在中國境內,從下關(大理市區)至畹町之間的548公里完全是當時新建。這條路從勘探設計路線到通車,只用了9個月的時間(1938年12月至翌年8月)
柏油、水泥、壓路機、推土機、炸藥、精密測量儀器 幾乎所有的現代化筑路工具在當時的云南都沒有。這條路完全是由沿線20萬軍民用原始的筑路工具和自己的鮮血鋪成的,而且速度之快令人稱奇。
滇緬公路運輸管理局局長譚伯英先生以“血路”為名撰寫了他的回憶錄,在書中詳細描述了這條血肉長城是如何建筑起來的。
工人都是從沿線各地招募而來的農民,包括邊疆的少數民族,往往要步行幾十公里才能到達工地,最遠距離是200公里。沿途的野獸、疾病都是潛在的威脅。工人們還要自己準備糧食,在工地上自己做飯,晚上往往就是露宿,與毒蛇、昆蟲為伍。高山上的溫度變化很大,他們往往只有單薄的短褲,因此很多人都患有支氣管炎和肺炎。
沒有壓路機,工人們用的是自制石碾子代替。這是用錘子從巨大石灰巖石上手工切割下來的大石塊,被雕鑿成圓形。石碾子一般高1.8米,重量在3~5噸之間,往往要數十甚至上百人才能推上坡。而在下坡的時候,失控的石碾子就成了巨大的石獸,傷人無數。
主要的清障工具是鎬、鋤頭和鶴嘴鋤,運土的工具是竹籃和畜力、人力。
沒有碎石機,鋪設路面的“公分石”,是沿途婦女和兒童手工敲出來的。
譚伯英先生在《血路》中寫道,路修數年之后的圣誕節,他在紐約第五大街看到25輛柴油推土機和許多翻斗運雪卡車。工人們的整套工作服是:厚外套、羊毛衫和厚皮手套。回想起崎嶇山路上,泥濘中,使用著鋤頭,衣衫襤褸的中國工人和空著雙手的孩子們,譚伯英頓時淚流滿面。
行車
60年后,舊滇緬公路已經逐漸被高速公路取代。2005年6月29日,保山到大理下關的高速公路通車,車程縮短為827公里,僅需5小時,當年的最快單程速度是1周。
車過保山,翻過高黎貢山往騰沖走的路,還依稀有當年滇緬公路的影子。道路曲折蜿蜒,當司機開快車的時候,記者感覺就像在游樂園里坐過山車 每當要翻下懸崖的時候,車子就猛一個轉彎沖向另一個懸崖 這是一條考驗心理承受力的道路。
當年,一名美國衛生兵在回憶錄中說:“下坡的時候,中國司機把擋掛在空擋上,嚇得我身邊的中士把湯姆森機槍伸進窗戶,頂在司機頭上,對翻譯說:‘讓他把擋掛上,要不我就了結他!’”
一位老南僑機工回憶,當年滇緬公路上堵車是常有的事情,一旦大雨導致塌方或者交通事故發生,整條路就會停滯好幾天。為保道路通暢,當時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白天不準超車。一些性能好的小車在超車時,其實是在“漢奸”的咒罵聲中,奮勇穿插于車流里。
道路曲折,車毀人亡的事故每天都會發生。而且由于零件匱乏,修車工作只能以拆車修車的方式進行。由于缺乏保養,一輛車在滇緬公路上的使用時間僅僅是同類車型平均壽命的1/5。
就是在這樣的一條路,擔負起了1939年到1942年整個中國抗戰的物資進口。
惠通橋上的槍聲
中國遠征軍兩次出征緬甸和滇西,都是圍繞著這條滇緬公路運輸線而戰。
1941年底日軍偷襲珍珠港,對美國、英國相繼宣戰。在緬甸戰場上,日軍的首要戰略目標就是切斷滇緬公路。
1942年5月4日晚6時,日本先遣部隊100多名便衣已經混在難民中到達距離怒江邊的惠通橋不足200米的地方。
怒江峽谷其實已是此時中國西南門戶的最后一道屏障,怒江峽谷水勢湍急,上下落差達數千米。一旦失守,通往昆明和重慶的路也被打開,中日戰爭的結局真的很難預料。
巧合的是,當時惠通橋上發生事故,中國憲兵以“妨礙執行軍務罪”的名義槍斃肇事司機。槍聲卻刺激了日軍指揮官,以為便衣已經暴露,便下令沖鋒。一時間怒江西岸槍聲大作。
炸橋,成為守橋中國軍隊的唯一選擇。巨大的爆炸,將怒江兩岸交通完全切斷,從此中日雙方以怒江為界對峙兩年。中方的補給路線僅剩“駝峰航線”一途。
直到1944年5月,中國軍隊發動反攻后,滇緬公路才重新貫通。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朱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