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舍先生離開我們三十九年之際,思緒萬千。在此,略書兩件小事以抒緬懷之情。
回首往事,童年留給我最突出、最深刻的一點就是個“玩”,小女孩最愛玩的游戲當然是“過家家”,老爸特別鼓勵我多玩耍,每次出國歸來送我的禮物總是洋娃娃,甚至在我已上高中后,收到的禮物仍是洋娃娃,大概在慈父的眼里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妞。
父親送我的娃娃足有十多個,漂亮的、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娃娃,苗條的、金發長辮子的波蘭娃娃,金發短辮、穿著民族服裝的捷克娃娃,尖帽大肚的俄國小丑娃娃以及整塊木頭旋成的日本娃娃……我還有精巧的整套小型炊具,小聽診器、小針筒等扮醫生的全套設備……“過家家”所需的全套硬件設施如此齊備,哪個小女孩能抵抗住這么大的誘惑?
恨不能整天玩才過癮,無奈上午要去學校上課,趕到午休我的小同學們匆忙吞下午飯,連飯盒都顧不上刷,夾著飯盒便跑到我家來玩啦。她們直奔我的領地———西廂房,抱起娃娃,熱火朝天地玩起“過家家”。我和我的小伙伴當“媽媽”買菜做飯,娃娃當“兒女”,除了吃飯睡覺……還得生病,打針吃藥。總之把我們經歷的現實大世界的日常生活壓縮成袖珍式的小社會生活。
遺憾的是午休時間太短,沒等大家玩盡興,又一股風似的嘰里咕嚕地跑去上課了。下午放了學,又換成另一幫同學來到被定為學習小組地點的我家學習。現在的學生課業負擔太重,放學后大篇子二篇子做起來沒完沒了,當年的學生作業可沒有現在的這么繁重,一般只需個把小時就做完了。做完作業便又可以玩耍了,有的玩“過家家”,有的看小人書,有的觀看我大爺種花。
父親在家時必湊過來和小友們和藹地拉家常,問他們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父母做什么工作等,因來家玩的小友挺多,父親一下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便根據人家的特征分別起了外號:管姓蘇的小友叫“蘇大腳”,管全小組中唯一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叫“小眼鏡”。記得我們小學畢業那天,校方給我們頒發了畢業證書,放學后我的幾個小朋友來到家里玩,老爸一見到我們就幽默地問:“學校除了發畢業證書外,沒給你們發洋娃娃嗎?”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我在父親身邊生活了十多年,我覺得最能體現父親教育理念的一件事是在我念小學的時候發生的。我那時候對那些需要背誦、記憶的功課特痛恨,不舍得花時間去背,有時間還玩呢。所以像歷史、珠算之類的功課學得很差。小學四年級有一次考珠算才得了四十分,不及格。這是我自上學以來最壞的分數,我心里很難過。回到家哭了一鼻子。吃午飯,母親問我怎么了,我不肯說。因為我知道母親從來要求子女門門功課百分。這回才考四十分,準挨罵不可,別自討沒趣。吃完飯,趁母親不在,父親再問我時,我才坦白考試得了壞成績。父親聽后不但沒批評我,反而很幽默地說:“四十分不算少了,我小的時候算術學不會,考試時壓根兒算不上來,盡撿別人的廢卷子,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卷子交上去,還得不上四十分呢!”一席話說得我破涕為笑了。
幾十年來我對老爸的這番話一直堅信不疑,直至最近幾年老舍研究者們發現了父親在北京師范學校的成績單都明明白白的顯示父親兒時數學成績實際上很優秀,多年受蒙蔽的我才如夢初醒。
這種老舍式的幽默在中國堪稱獨一無二,如今別說是考四十分了,即使得到七八十分,有的甚至得九十多分,也逃不過家長的懲罰,輕者挨一頓臭罵,重者挨頓痛揍。這種中國式的初級教育簡直太摧殘兒童了,像父親、魯迅、巴金、冰心這些文壇大家,他們都主張要充分發揮兒童的天性,主張兒童多玩耍,多游戲,主張兒童不要過早識字,主張兒童身體要強健……
在培養孩子方面,老舍先生并不“望子成龍”。早在1942年的一封家信中他曾寫道:“我愿自己的兒女能以血汗掙飯吃,一個誠實的車夫或工人一定強于一個貪官污吏。”他主張“孩子不一定非上大學不可,”只希望孩子身體健康長大后當個普通勞動者。回顧這些往事,父親殷殷慈愛之心躍然紙上,令人感嘆不已!(來源:人民日報;作者: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