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徹底的無產(chǎn)者。生而無后,官而不顯,黨而不私,勞而無怨,死不留言,連遺骨也拋撒大海間,真正地去如長煙一空。”
30年前,中華大地億萬人侍立在寒風中哭總理辭世,有曠古未有之悲慟,“恨不以身代,凄然為國傷”。
30年來,世間滄海桑田,于無聲處聽時代發(fā)展之驚雷,思念猶是不滅。
遙想風云變幻的年代,知大國總理之不易。有他的大德、苦心與智慧在,逆流中有暖意,枯枝有重芳之機。尼克松說:如果沒有毛澤東,中國革命之火可能不會燃燒起來;如果沒有周恩來,中國的革命可能被燒毀。
遙想總理之愛心博大,覆蓋家國、四方,乃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乃有一種敬意,超越政見、時空與意識形態(tài):聯(lián)合國為他辭世降半旗,非洲偏遠部落里至今依然有人能用漢語說出他的名字。
都說世間完人難尋,共產(chǎn)主義者的無私和儒家傳統(tǒng)的仁義忠信,在他身上糅合成一種新的美德,其氣度才華讓聯(lián)合國前秘書長感嘆:“與周恩來相比,我們簡直就是野蠻人。”
他一生經(jīng)歷波瀾壯闊,“民族危亡挺身而出”,“日理萬機縱橫寰宇”,“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世人加諸他許多崇高詞語:英雄、元勛、公仆、偉人。
他卻是一個徹底的無產(chǎn)者。其生而無后,官而不顯,黨而不私,勞而無怨,死不留言,連遺骨也拋撒大海間,真正地去如長煙一空。當世人紛紛感慨其“大有”之功時,寧不思其“大無”之心?
——謝海濤
30年前那場撼動人心的訣別
——周恩來貼身秘書回憶他的最后時刻
有人說,只有近距離感受到的偉大才可稱其為真正的“偉大”——光環(huán)褪盡、還原為生活中的普通人后,他(她)所折射的人性光輝才是最震撼、最持久的一種力量。周恩來在跟隨他幾十年的秘書趙煒眼中,便正如此。
1975年11月初的一天,“趙煒,你要照顧好大姐……”,一雙瘦得幾乎皮包骨頭的手從被子下伸出來,周恩來緊緊握住趙煒的手。30年前那個寒冷的1月,她攙扶著鄧穎超,與周恩來作了最后告別;14年前,像女兒對母親一樣,趙煒又服侍鄧大姐走完了最后一程。從1955年至1976年總理去世,她為總理工作服務了21年;從1965年起她又任鄧穎超的秘書,直至1992年鄧穎超去世。
一國總理的囑托
1955年1月,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國務院機要處不久的趙煒,被調(diào)到中南海西花廳總理辦公室工作。
到西花廳,趙煒的第一個感受是那里很多人的工作時間和別人不一樣。周總理習慣夜里辦公,最早也要到凌晨二三點。
1975年10月的一天,鄧穎超找到幾位秘書:“組織決定通知你們四位秘書,應該讓你們知道總理得的是什么病,醫(yī)生估計,這個病在別人身上可能會活得長一些,但在他身上,可能熬不過1976年的春節(jié)。”這是趙煒第一次確切地知道了總理得了癌癥。“當時一聽到這個消息,腦子一下蒙了,耳朵好像都失靈了。大家都哭了,但又不敢當著鄧大姐的面哭得太厲害,出來后我們四個人都掉了淚。”其實那時候周恩來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好久了——1972年5月,周恩來在做常規(guī)體檢時被確診患有膀胱癌;1973年3月在玉泉山接受了第一次治療,1974年6月住進305醫(yī)院后,直到去世前,他先后經(jīng)歷了大小手術(shù)14次,幾乎40天就要做一次,除了原有的膀胱癌,結(jié)腸癌也趁機襲來。
此后每天,趙煒都要陪鄧穎超到醫(yī)院看望周恩來,也給他念文件。一次,周總理讓工作人員打電話說讓鄧穎超去時把《國際歌》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歌片帶去。歌片送到了醫(yī)院,周總理很認真地看了幾遍,還輕輕哼唱起來。十幾天后,周恩來的精神好像還不錯,他讓鄧穎超坐到病床邊,“團結(jié)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xiàn)”,重病中的周總理突然張開嘴唱起了《國際歌》,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句,卻也讓在場的人都感動不已。唱完歌,周總理向在場的服務人員一一表示感謝,最后,他面向鄧大姐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一切都拜托你了。”
“11月15日下午,他讓我拿來筆紙,寫下了‘我是忠于毛主席、忠于黨、忠于人民的,雖然我犯過這樣那樣的錯誤,但我決不會當投降派’的字條,由鄧大姐代他簽上了名字和日期。”不難想象,一向處事周全的周恩來其實已經(jīng)在有意識地安排著自己的最后時光,而這幾句話,成了他心頭久久放不下的心事。趙煒回憶,早在1975年9月20日做第四次手術(shù)之前,他就對鄧穎超說了這句話。“手術(shù)前,鄧小平、葉劍英、李先念、張春橋、汪東興等人都去了,鄧大姐就把總理說的話轉(zhuǎn)告給他們,同時還請汪東興回去以后向毛主席報告。話雖然說了,但沒有落實到文字上,周總理不放心,因此就又在11月15日那天專門寫了一個條子。”
因為病重,周總理往日洪亮的聲音已變得十分微弱,有時他說出話來就連鄧大姐也聽不清楚。這時,如果讓他再重復那些話就太費精神了,所以周總理就說,“讓趙煒當翻譯重復一遍吧”。有一天,周總理突然對鄧穎超說:“我肚子里有很多很多話沒給你講。”鄧穎超看看他也說:“我也有很多的話沒給你講。”兩人只是心有靈犀地深情對視著,最后還是鄧大姐說:“只好都帶走嘛!”周恩來沉默無言。
“(1976年)1月8日早上一上班,我打電話告訴他們(醫(yī)院值班人員),說8點半鄧大姐吃早飯,上午先不去了,下午再去,然后問情況如何,對方告知還可以。但半個小時后,值班打電話來,語氣一連串地急促:‘趙煒,快來快來!不好了,不好了!’”
趙煒一下子明白,最后的時刻已經(jīng)到了。鄧穎超迅速向病房趕去。來遲了!沒來得及跟丈夫作最后告別的鄧穎超一下子倒在周恩來身上,邊哭邊喊:“恩來!恩來!”
醫(yī)生仍在搶救。9點57分,監(jiān)視器上劃出一條直線,總理走了。病房里原本隱忍的哭聲頓時成了一片號啕,鄧穎超哆嗦著雙手摸著周恩來的面頰,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無限哀傷地哭著:“恩來,你走了……”趙煒說,值班的同事告訴她,在去世前一天,周恩來在鄧穎超走后一直顯得心神不定,眼睛來回看,好像在找什么,問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說,只是搖搖頭;讓他休息,他也不閉眼。當時大家都感到有些奇怪。現(xiàn)在想起來,總理那天四處看來看去,一定是在找大姐,大家有些后悔當時沒有把她喊過去,讓這一對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的革命伴侶見上最后一面。
震動世界的悼念
“十里長街送總理的時候,我們沒想到,一點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一直陪伴在鄧穎超周圍的趙煒一想起那天的場景,仍心緒難平:“那天剛出北京醫(yī)院,就看到外面已經(jīng)有人聚集,再一拐到王府井南口往西,北京飯店的位置,一看外邊怎么那么多人,里三層外三層,因為我和大姐坐的車是用紗簾擋著的,我就扒開窗簾,說,大姐你看,外面人特多!”或許是不愿看到群眾在寒風中受凍,鄧穎超一再催促前面開路的警車快走。但當時也沒通訊工具,所以這一段路,整整走了一個多小時,也成了撼動人心的歷史一幕。
就在當年的4月5日,發(fā)生了著名的“天安門事件”,數(shù)百萬群眾自發(fā)悼念周恩來。
1981年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一屆六中全會上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指出:“四月間,在全國范圍內(nèi)掀起了以天安門事件為代表的悼念周總理、反對‘四人幫’的強大抗議運動。這個運動實質(zhì)上是擁護以鄧小平同志為代表的黨的正確領導,它為后來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團奠定了偉大的群眾基礎。當時,中央政治局和毛澤東同志對天安門事件的性質(zhì)作出了錯誤的判斷,并且錯誤地撤銷了鄧小平同志的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
——據(jù)最新一期《三聯(lián)生活周刊》
《讓我們的血流在一起》
1976年4月4日,廣場上到處掛著紀念周恩來的花圈。上午十時左右,廣場東宮北側(cè)一群人抬著一位青年,并向他發(fā)出陣陣歡呼,他用白布纏著的手向大家展示他寫的血書:“敬愛的周總理,我們將用鮮血和生命誓死捍衛(wèi)您!”人們爭先恐后同他握手致意。在場的許多人都流下了激動的淚。作者將這一難得的動人場面拍攝下來。這幅作品成為震驚中外的“四五運動”真實寫照的代表性力作。
□解密
“天安門事件完全是革命行動”
1978年10月到11月,北京市委常委擴大會議召開。會議期間,關于天安門事件的平反問題又一次提出來了。11月15日,《北京日報》刊登了北京市委常委擴大會議的報道,關于天安門事件的那段話,也在這個有4000字左右的報道里面。新華社敏感的人們,立即發(fā)現(xiàn)了其重要的新聞價值。
新華社北京分社周鴻書同志參加了市委的會議,當晚他拿來了一個稿子,大約有3000字,里邊提到了天安門事件。國內(nèi)部的同志覺得應該突出天安門事件的平反,搞成一個短新聞。時任新華社社長、副社長的曾濤、穆青,以及國內(nèi)部主任杜導正在反復商議后拍板決定單發(fā)。關于這則電訊稿的標題,穆青與曾濤、杜導正經(jīng)過了反復的商量,最后確定了《天安門事件完全是革命行動》這個標題。穆青回憶說,當時中央和北京市委都沒有說“平反”兩個字。《北京日報》只提“完全是革命的行動”。所以,用這個標題是有一定風險的。
曾濤與穆青之間,也為是否請示中央這個問題,電話來往不斷。到晚上7點臨發(fā)稿了,曾濤同志又打電話給我,說:怎么樣,穆青?下決心就這么發(fā)好不好?我說:好啊,我們大家都同意這么發(fā)。曾濤像是開玩笑地跟我說:如果這篇稿子出了問題要坐牢,你可得陪我一塊去。我說:行,我跟你一塊去。那天,我整整擔心了一晚上。但是,第二天也沒有什么事,而且反應是一片歡呼。(任民)
□1917年旅日日記摘選
少年恩來之“煩惱”
一月一日
(丁巳十一月十九日戊申)(星期二)
氣候:晴陰不定。溫度:四十五度。提要:(修學)悟則為佛,迷則眾生。(治事)晨起往青年會,見伯鳴、天池。午后滌愆、蓬仙、滌非來。去后取《南開思潮》閱之。晚訪鐵卿于其寓。
(通信)接滌愆、潤澤、安甫、春生、白濤賀年片,乃如、念遠、(季)賢信各一。致安甫、(速)達信片一。
今日是陽歷的一月一日,中華民國七年也,我的日記就從今日記起。但愿自今日往后,一天不缺,留個紀念。等著老年的時候想起幼時的光景,翻一翻這本日記,想著或者有點兒趣味。若是說留著事跡給人家看,這個我是萬萬的不敢想,亦不愿真夠兒有這個事。我今年已經(jīng)十九歲了,想起從小兒到今,真是一無所成,光陰白過。既無臉見死去的父母于地下,又對不起現(xiàn)在愛我、教我、照顧我的幾位伯父、師長、朋友。若大著說,什么國家、社會,更是沒有盡一點力了。佛說報恩為無上,我連恩還未報,又怎么能夠成佛呢?俗語說得好:“人要有志氣。”我如今按著這句話,立個報恩的志氣,做一番事業(yè),以安他們的心,也不枉人生一世。有生以來沾著這個“情”字,至于赤子之心……(以下此行日記已用墨筆涂抹不易辨清)
五月十九日
(戊午四月初十日丙寅)(星期日)
氣候:晴、雨。
提要:(治事)早起至冠賢處,入其新中團體,冠賢介紹的。八鐘開會,至者有十數(shù)人,十鐘事畢,留其處午餐。下午送冠賢至站。晚與山兄食于中國飯店源順號。
(通信)接滌非來信。致琴翁老伯信一。青年會有署名“余偕亡”者,將“日本一”雜志所載《支那民性與豚性之研究》一文,公之于眾。
有四五人發(fā)布《駁罪言》一文。
有傳單組織歸國演說團。
我今天在新中會表示我的入會意見,說了一大篇話。大概的意思是:“我們中國所以如此衰弱的緣故,全是因為不能圖新,又不能保舊,又不能改良。泰西的文明所以能夠發(fā)達的原由,是因為民族的變換,地勢的遷移,互相競爭,才能夠一天比一天新。中國的民族是一系的,地位是永據(jù)的,所以無進步而趨于保守。文化不進則退,所以舊的也不能保了。再說我們二千年的歷史、思想、學術(shù)全都是一孔之見。泰東西的文化比較我們的文化,可以說新的太多。他們要是主宰中國,決不能像元、清兩朝被中國的民性軟化了。我們來到外洋求真學問,就應該造成一種泰東西的民族樣子,去主宰我們自己的民族,豈不比著外人強萬倍不止了么?
□上世紀20年代革命伉儷傳奇
廣州時代的槍炮與愛情
1925年8月8日,是周恩來和鄧穎超在廣州結(jié)婚的日子,他們沒有儀式、沒有滿座的高朋,有的只是久別重逢后的欣喜和溫馨美好的新婚之夜……第二天一早,周恩來就走了,他此時正在忙于指揮省港大罷工,鄧穎超也離開了新婚的小家,到廣東區(qū)委上班去了。
1927年4月,中國大地上風云突變。原本正在進行合作的國共兩大政黨,因為蔣介石的變臉突然交惡。國民黨右派蔣介石指揮軍隊向手無寸鐵的共產(chǎn)黨和工農(nóng)群眾大開殺戒,中國頓成人間地獄。這時的周恩來正在上海中共中央機關工作,他是1926年12月被調(diào)到上海,擔任中共中央組織部秘書兼中央軍委委員,1927年2月,任中共上海區(qū)委軍委書記。在上海短短的3個多月時間里,他成功地組織和領導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革命工作的需要使周恩來和鄧穎超不得不暫時分離。正當革命形勢迅速發(fā)展的時候,蔣介石動手了。
此時的鄧穎超正在羊城廣州一家德國人開辦的醫(yī)院里經(jīng)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難產(chǎn)。鄧穎超肚子里的孩子體重超過了正常標準,三天三夜她都生不下來。當時的婦產(chǎn)醫(yī)院還不能施行剖腹產(chǎn)手術(shù),只能用產(chǎn)鉗。孩子頭顱受到嚴重損傷,生下后不幸夭折。鄧穎超內(nèi)心極度痛苦。
這是她和周恩來的第二個孩子。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在周恩來大革命時期隨隊東征時,被鄧穎超私自做主打掉了。后來,鄧穎超來到汕頭見到周恩來,把偷偷打胎的經(jīng)過告訴了丈夫。周恩來聽后勃然大怒。新婚后,他從來沒有發(fā)過這樣大的火。
她也許不知道,蔣介石已經(jīng)懸賞20萬銀元捕殺周恩來。周恩來雖然在嚴重的政治變故當口一直忙于轉(zhuǎn)移干部和組織反擊,但他仍然記掛著在廣州生孩子的妻子。他想,上海“四一二”事件絕對不是孤立的,廣州也一定不安全。于是,他給廣州軍委機關發(fā)了密電,要小超速離廣州到上海來。
當時的廣州在軍閥陳濟棠的統(tǒng)治之下,4月15日,也開始了大規(guī)模搜捕和屠殺共產(chǎn)黨人,位于南華銀行二樓的中共廣東區(qū)委軍委機關遭到搜查。幸虧一位同志十分機警,搜查前剛好把才收到的周恩來給鄧穎超的電報交給一位工友,讓他務必交給鄧穎超。
那天剛拂曉的時候,大批軍警包圍了中山大學。中共中山大學黨支部委員、中共廣東區(qū)委婦委委員陳鐵軍將事變發(fā)生的消息告訴了醫(yī)院中的鄧穎超。此時,鄧穎超也剛剛收到了工友送來的周恩來的密電。形勢危急,怎么辦?幸虧這家德國醫(yī)院的醫(yī)生王德馨和護士韓日修仗義幫忙,鄧穎超和母親楊振德才躲過軍警的嚴密搜捕。在王大夫和韓護士的巧妙安排下,她們乘醫(yī)院到香港購買藥品的小火輪,前往香港后輾轉(zhuǎn)來到上海。
為了革命,周恩來和鄧穎超永遠失去了做父親和母親的機會。 (來源: 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