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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疆普通少數民族百姓中,對王洛賓并無多少反感。當地人唱起《阿拉木罕》時,不唱則已,一唱必唱原版和王版兩個版本。當然,也有人一邊罵一邊唱
本刊記者/曹紅蓓
1996年3月14日,83歲的王洛賓在烏魯木齊的漫天大雪中走完了他作為“傳歌人”的一生。《在那遙遠的地方》《半個月亮爬上來》《青春舞曲》《花兒與少年》《阿拉木罕》等700多首美麗民歌從此失去了父親。
十年后的3月14日晚,兩場由民間音樂人自發舉行的紀念王洛賓演唱會分別在北京的兩家音樂酒吧中免票開演。
在無名高地酒吧,洪啟等一干專業或業余的歌手拋開舞臺,在臺下圍坐成圓圈輪流彈唱王洛賓的歌曲,間有詩人當堂朗誦。事先洪啟曾象征性地給不少歌壇名人發出過邀請,最終出現在現場的有黃燎原、張廣天、李廣平、羅琦和雪村。
演出進行過程中,王洛賓的大幅畫像被鋪在酒吧入口處的地面上,任人踩踏。洪啟解釋說,“王洛賓生前一直是被踐踏的。”演唱會即將結束的時候舉行了一個儀式,眾人先是擦去王洛賓像上的土,有的人還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擦,隨后又把“他”抬進屋里,懸在舞臺中央。注視著這張被高掛的面龐,掌聲中有人熱淚盈眶。
在另一邊的人聲酒吧,因為小小場地涌進了太多的觀眾,開場幾分鐘后,就被警察勒令停止。原班人馬只得在第二天于無名高地再聚。
3月14日的演唱會,來的盡是文人騷客,做的是行為藝術。3月15日的主角,都是單純的音樂人,9個歌者風格各異,惟一的相同是都用箱琴伴奏。沒人介紹王洛賓,沒人朗誦,臺上的像和標語都是前一天用過留在原處的。演唱人除了每個人抓鬮唱一首王洛賓的歌之外,其余的看不出和王有什么聯系。即便是唱王洛賓的時候也沒有人老老實實地唱,萬曉利把《瑪依拉》玩兒出了蒙族“呼麥”的感覺,小河則把《在那遙遠的地方》演成了虐戀。那晚所有的人都很HIGH。
王洛賓身上有兩樣是真的:音樂和祖國/b<
大半生顛沛流離、三度共20年冤獄,世人多認為王洛賓的一生,必定充滿了反叛和浪漫的精神。這恐怕是一種誤讀。
王洛賓的三子王海成現在正在整理父親的未發表作品,去年出了10首,手里還有100多首。然而除此之外,王海成告訴本刊,尚有幾百首是只能瞪眼看它們爛掉的,那些歌旋律雖美,但過了時的政治歌詞實在不忍卒讀。
事實上王洛賓是一個幾乎沒有任何政治理想的人,也從來沒有刻意地反抗過任何的當權者。1949年,他身為國民黨上校軍官卻沒有去臺灣;1988年,他以解放軍正軍職干部身份離休,卻沒有加入共產黨。王洛賓的悲劇和每一個卑微草民的悲劇沒什么不同。
浪漫的三毛在真正走近王洛賓后失望而去。而他的至愛親人從他身上得到的,多是災難和痛苦。
然而在王洛賓身上,終究有兩樣東西是真的:音樂和祖國。正是這兩樣東西,使王洛賓可以在困厄的命運中依舊“過我快樂的日子,寫我大我的情歌”。獄中是王洛賓收集民歌最多的時期。一到禮拜天,他就帶著自己平時省下的半個窩頭,去和其他犯人換歌。監獄給了他充裕的時間和全疆各地送來的犯人,出獄時他的幾個大日記本都記得滿滿的。后來提起這段日子,王竟用“幸福”來形容。
對王洛賓來說,音樂是信仰,祖國則是一種終身的“病”。王曾說他小時候為了不向東交民巷的外國人鞠躬,每每要繞很遠的路上學。在他一生中,“祖國”屢屢成為其命運的轉折點。
1934年王洛賓從北京師范大學音樂系肄業,在好幾所學校教書拼命攢錢想去巴黎。1937年錢攢夠了,簽證也已經辦好時,抗日戰爭爆發,他立刻放棄巴黎到山西投奔了八路軍。1949年,去臺灣的飛機上有他的位置,他沒有離開;1989年,他前往尚未建交的新加坡,按時歸國。
爭議不休,狂歡繼續
王洛賓改編民歌從上世紀30年代就開始了,隨著連年的戰爭,被流動的人群不斷地帶到中國和世界各地,1949年又被帶到了臺灣,在那里被編寫進歌本、教材,并為王洛賓保留著版權。直到80年代中期,王洛賓的名字在海外華人中間比在內地響亮得多。
在內地情歌稀缺的年代中,那幾首“王洛賓”歌的普適性、流傳面和受歡迎程度,都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80年代,當人們發現原來那么多好聽的歌都是由一人改編時,震動之余,國人給了王洛賓最慷慨的精神加冕。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幾年,王洛賓的光芒遮蔽了所有的民歌研究者和主流的民歌唱作者,他的改編歌曲遮蔽了所有新疆原生的民族音樂。
1994~1995年,“倒王”之聲突起,《人民音樂》發表了20余篇針對王洛賓的文章。中央音樂學院教授梁茂春對本刊說,當時王洛賓在民族音樂學和音樂史學界受到批判,認為他的做法不符合對民歌研究的要求。
“然而對王洛賓,搞創作的人是認可的。認為他改編民歌最早,水平非常高,挖掘很深,成就復雜,任何人不可磨滅。”梁說。
從那時候起,新疆很多維族人都罵王洛賓是“歌賊”。維族搖滾歌手艾斯卡爾對本刊說,王去世前曾在保利大廈舉行作品演唱會,表演者都是新疆當地著名演員。有一次他去后臺,看到演員正在鬧著不愿上場,原因是王洛賓在臺前一再地默認那些民歌是自己的創作歌曲,令參演的民族演員忍無可忍。經過協調,演員們上臺時都自己報幕,介紹自己所唱是新疆某族民歌。
不過,這種敵意的情緒似乎沒有阻礙王洛賓歌曲在新疆的傳唱。原新疆經濟電臺DJ逸波對本刊說,以她的親身觀察,在新疆少數民族的普通老百姓中,對王并無多少反感。走訪吐魯番時她發現,原版和王版兩個《阿拉木罕》,當地人不唱則已,一唱必須唱倆。當然,也有很多人是罵歸罵,唱歸唱,一邊罵一邊唱。
“他的改編很聰明,不特別濫,也不特別原始,卻能保持一種樸實的姿態。”音樂人小河對本刊這樣評價王洛賓的音樂。至少,在3月15日那晚,那些歌兒讓人們找到了狂歡的理由。(來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