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和黃陵之間隔著一架山,山那邊葬著黃帝,山這邊埋著倉頡。倉頡是黃帝的史官,是傳說里造字的那個人。在當(dāng)年跟黃帝干事、后來都流芳百世的人當(dāng)中,倉頡的官可能是最小的。和黃帝陵軒昂的氣勢相比,坐落在白水縣北原上的倉頡廟,小得像一個過去大戶人家的院子。我們?nèi)A夏的第一個文人,就在這個院子里長眠了五千年。
我是第一次走進(jìn)倉頡的小廟。在五月的陽光下,廟里蔥蘢的古柏在很遠(yuǎn)的地方就已經(jīng)非常的搶眼,襯在周圍一望無際的昏黃里,讓人突然想起了當(dāng)年黃帝縱馬越過的草原和森林。倉頡是白水人嗎?他為什么選了這樣的地方安葬自己,是期望近近地挨著黃帝的陵宮隨時方便地聽候調(diào)遣?他創(chuàng)造的文字里沒有絲毫的記載,所有的故事都留在了傳說里。
這是我見過的最不像廟的廟宇。窯洞一樣的門前,矗著當(dāng)?shù)孛窦以呵俺R姷哪欠N雕花的照壁,灰暗得一如周圍裸露的黃土;一圈的土墻剝落得更像塞外一段遺棄了的長城。只有院里幾十棵的古柏顯示著這兒不同凡響的風(fēng)水。最大一棵柏高17米,人稱“奎星點元”,據(jù)說是倉頡親手栽植。像這樣古老的柏樹,這個院子里還有40多棵。隨行的當(dāng)?shù)毓賳T說他們想開發(fā)倉頡廟,詢我有無好的廣告詞?我說沒有比“想看陜西最古老的柏樹嗎?”更有感召力的了!銅臭醺醉了今人,獵奇的誘惑可能勝過了對一位造字老先生的敬仰!于是我很后悔賣出這樣的點子,真的有一天召來了大批看樹的人群,讓倉先生再也沒有了千年的清凈,那是多大的罪孽啊!
其他參觀的人都圍在講解員的身邊,聽她講著廟里廟外的故事。只有我獨自在院里漫步,靜靜地從一個個的古柏身邊走過。我不敢伸手輕輕地觸摸,我怕驚醒了這些守伴倉前輩的靈魂。思緒順著視線里的樹枝伸去,伸向天際里遙遠(yuǎn)的過去。懷一統(tǒng)雄心的黃帝在三擒蚩尤之后,多么希望他的故事遠(yuǎn)播后傳,聰明的倉頡,你有什么好的辦法嗎?造字就在那天午后的樹林里開始了。鳥兒在林間嬉鬧歌唱,倉頡手執(zhí)杜康兄送來的好酒,細(xì)品慢啜間,靈光閃現(xiàn),看到了鳥兒踏在泥地里的爪印無比美麗,一個個地相連著仿佛在訴說著什么———“鳥跡字”就這樣誕生了。最早的那28個鳥跡字如今就供奉在廟前的大殿里,形狀怪異得我們根本無從認(rèn)識,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這位祖宗的頂禮膜拜。正是它們,華夏的歷史才從荒蠻走向了秩序,才有了盛開在文字上的文學(xué)的、思想的花朵,也才有了我在今天得以謀生的為文的手段……
倉頡的墓冢坐落在院子的后面,獨立地被圓墻鎖著,不在祭祀的日子,常人只能站在墻外憑吊。墓冢呈圓圓的堆狀,頂上栽滿了綠樹,以松柏居多,這樣,圣人的家園,即使在隆冬的季節(jié)也保持了當(dāng)年的蔥綠。樹是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一代一代地栽的,延續(xù)成了當(dāng)?shù)氐囊环N傳統(tǒng)。先人的墓地里為什么一定要有綠樹呢?嘴拙的村民說不出究竟,只好任我自由地想象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和猜度著,是不是我們承受了先人太多的蔭澤,也應(yīng)該讓先人們在黃泉的地下聞到綠色的生息?
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來源:上海《青年報》,作者:汪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