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勞模,作為工人的典型力量,為我們國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人們曾經豪邁地唱著“咱們工人有力量”,誠心向勞模致敬和學習。
本刊基于非常樸素的想法,還原了幾個不同時期勞模代表的形象,并希望從他們身上,看到我們社會變遷的大致脈絡。
我們依然堅守勞工神圣的觀念,雖然今天人們對勞工的定義多有不同。我們依然認為勞動光榮,因為在這個充滿誘惑的社會,更需要那份樸實,那份感動。
作為一種激勵機制來說,勞模是執政黨給普通群眾樹立的榜樣,部分功能用來指引各個時代“勞動者的熱情向何處去”
時代投影下的典型工人
說勞模,先得從五一節說起。
在中國,現在的五一勞動節,成了黃金旅游周。今年是1999年以來的第8個五一黃金周。是時,中國的山河湖海以及大城名鎮上到處都擠滿了人。這個勞動人民的節日被過得如火如荼。
120年前的這一天,美國芝加哥的工人正在流血和吶喊——爭取8小時工作制。為紀念這一事件,1889年7月,馬克思主義者主持的第二國際將5月1日定為國際勞動節。
由此可見,勞動節一開始是基于對人的身體權利的主張——人不能無休止地被資本勢力所驅使——中國自從傳入了馬克思主義,就有人在爭取這種主張的實現。1918年,有知識分子在上海、蘇州等工人較多的地方散發介紹“五一”的傳單。1920年5月1日,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的工人群眾舉行了集體游行。那時候,有人意識到,工人是一種新的社會變革的力量。
8小時工作制,看上去是一種身體自由的主張,而一旦被上綱到意識形態,形成權利的自覺,就具有了革命性指向。很早前,中國孔子的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成了統治階層內部心照不宣的葵花寶典,事實上,如果普羅大眾除了要吃要喝還要把吃和喝的身體的權利進一步制度化時,統治階層就岌岌可危。
而在上世紀前半葉,中國一些知識分子開始點燃勞動大眾的反抗意識,給他們展示的前景是:人不再剝削人的共產主義社會。這種美好的藍圖下,日漸聚集了大量的產業工人和傳統的手工業制作者,以及農民。
由此,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與工人階級的聯姻,掀起了巨大的身份認知和權利主張的革命風波。工人始終被推到意識形態的前沿陣地,被認為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運動的領導力量,是先鋒隊,正是以他們為主體的共產黨一手締造了新的中國。
1949年,共產黨領導的政府成立2個月后,很快就將“五一”定為法定的勞動節。工人階級的地位,除黨章里有了規定外,也以節日的形式宣示天下。勞模就是這個時候隨之出現的。每隔5年的“5·1”,以國家的名義推選出的各條戰線上的勞模,受到大張旗鼓的表彰。
勞模從字面上看,是勞動者的模范和榜樣。勞動者在最初可以理解為包括工人和農民在內的無產階級群體,是可以當這個國家的家,作這個國家的主的。
隨著國家大政方針的變化,勞動者的身份內涵和社會分布在50多年來發生了幾次變化。每次變化中無一例外地都有勞動模范脫穎而出。勞動模范,成了最具時代氣質的公共人物。50年代產生了“鐵人”王進喜和掏糞工人時傳祥;60年代“農業學大寨”中的“鐵姑娘”郭鳳蓮;80年代的勞模代表有“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和修腳女工于素梅;90年代的勞動模范代表為北京公交售票員李素麗和搬掉廢鋼渣山的太鋼工人李雙良以及徐虎。他們無一例外地,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了“主人翁精神”。
五六十年代,在舉國計劃經濟體制下,勞模是與勞動競賽和計劃生產聯系在一起的,超額或提前完成“計劃指標”的勞動者被大力宣傳,拼命苦干的“老黃!背蔀榈湫托蜗。絕大多數勞模都是奮斗在一線的職工。他們都在努力學習毛澤東思想,聽黨的話,完全服從組織安排,到哪個崗位都要散發光和熱。
資料表明,1959年,召開了第三次全國勞模會議,全國工業、交通運輸、基本建設、財貿方面社會主義先進集體和先進工作者代表匯聚北京——又稱“群英會”。其中包括“寧可少活20年,也要拿下大慶油田”的“鐵人”王進喜。
而1960年1月在北京舉行的“全國文教群英會”上,“代表們來自全國教育、文化、衛生、體育、新聞等領域。勞模的評選范圍進一步擴大。
在文革十年中,革委會主持大局,停止評選勞模。與此同時,許多勞模被當作“假勞!焙汀肮べ\”揪斗出來,打翻在地。
1979年,中央政府明確對“勞!焙汀跋冗M”做了理論概括——必須是先進生產力的優秀代表,能體現社會發展的方向。此前,“老黃!笔降膭谀,以一線工人為主,特別是產業工人,文化程度都偏低,年齡都偏大。
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全社會充滿理想主義和浪漫色彩的時代,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勞動者豪情萬丈地投入到生產學習中去。知識分子被鄧小平著重強調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勞模里于是出現了很多勤學苦研的人。比如,為研制中國第一臺光學傳遞函數測試裝置而英年早逝的蔣筑英;被譽為“中國式保爾”的航天專家羅健夫等。
1989年的全國第八次勞模會議前,國務院頒布了《關于召開全國勞模和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的通知》,對勞模的評選標準做了規范,標準中對經濟建設和科教衛體等領域做出貢獻的人,有相當幅度的傾斜。這個標準被沿用至今。
從90年代中葉開始,評選勞模又體現出了這一時代的特色,有些地方采取遮遮掩掩的方式去評,農村出來的民營企業家,就以農民的身份參評,在企業的,就以工程技術人員的身份參評。比如,廣東就比較早地開始評選民營企業家、私營業主當勞模。
從一種激勵機制來說,勞模是執政黨給普通群眾樹立的榜樣。部分功能用來指引各個時代“勞動者的熱情向何處去”。
大多數勞模是億萬勞動者中的一員。時代選擇了他們,把他們從茫茫人海中推選出來,被媒體塑造激活用以激勵其他勞動者。他們成為我們社會幾十年來的公共精神資源。他們與集體主義俱來的無我的人格力量,讓那些最苛刻的人們也不好意思指責他們。比如80年代的勞模、修腳女工于素梅,在一家浴池工作,雖身患多種疾病,數十年為工人、五保戶、軍烈屬等上門服務。她手提包里總放著一套修腳工具,無論是外出開會、作報告,走到哪里都為人修腳——類似這樣的勞模很多,而對這樣的人,誰好意思評頭論足呢。
但自從2005年第13次全國勞模評選后,社會上對一些勞模的當選頗有微詞。因為,太多的企業領導以及體育明星們都被當作勞動模范加以宣示。作為一種巨大的榮譽,勞模身份在市場化的今天,無疑能被轉化為整合社會資源的有效工具。勞模評選,這個計劃經濟時代的激勵和引導機制,在經濟體制多元、價值觀念多元的今天,面臨挑戰。
事實上,順著勞模的推選大體可以看出,從建國前的產業工人,到建國初期的經濟建設主流力量,到后來知識分子的劃入定性,再到后來,社會各界的名流大腕紛紛進入勞模范疇,50多年來中國一線勞動者的身份和地位發生了深刻的內涵發展。工人階級內部,實際上出現了時代的分層。歷史意義上的工人階層似乎不合時宜——當年作為革命先鋒隊的產業工人,在建國初期,也曾作為經濟建設的生力軍,但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這部分人在創造社會財富和對社會貢獻方面已經遠遠地落在知識分子這個群體的后面——馬克思主義認為,勞動的價值應該以貨幣的價值尺度來體現。
90年代以來,產業工人的一些工作逐漸被先進的機器設備所取代,每年有成百萬職工下崗后找不到可供生活的工作。此間,雖然國家對勞模有一定的補償機制,但社會上曾出現了老勞模下崗后因手藝過時找不到工作而賣勛章的事情。由于不能理解,也出現了老勞模在道德上瞧不起新勞模的現象。
上世紀上半葉,一些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為了喚醒產業工人的反抗意識,做了很多啟蒙性的工作。據史記載,1921年“五一”前夕,在北京的共產主義小組成員鄧中夏等人創辦的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里,工人們唱起了自己新編的《五一紀念歌》。其歌詞是:“美哉自由,世界明星,拼吾熱血,為他犧牲,要把強權制度一切掃除凈,記取五月一日之良辰。紅旗飛舞,走光明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不分貧富貴賤,責任唯互助,愿大家努力齊進取。”
應該說,這首鏗鏘有力的歌,時隔85年后在今天的五一節,仍然有它的時代意義。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李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