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 “削瓜切菜”般的毀林運動,正在淮河源頭愈演愈烈。
河南桐柏,承載著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保障和淮河流域安全的森林,正遭受著多眾“產業”的重擊:木炭燒制、菌業發展、大樹進城、坑木外運、建材加工等,成為大面積毀林背后的動力源。
12月初,《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藏匿于林區內外的這些作坊項目,其數量之多難以計數。盡管地方政府多次打擊,但受暴利誘惑,毀林之舉并未收斂。
去年年末,國務院常務會議指出,由于淮河流域地理氣候條件特殊,暴雨洪水十分頻繁,河流水系復雜,治理任務依然艱巨繁重。而作為“涵養水源”的森林,正在淮河源頭,一棵棵倒下。
燒制木炭的誘惑
12月9日,河南桐柏縣月河鎮,來此趕集的農民,熙來攘往。街道一頭,燒制好的木炭,被碼在簡陋的架子車上,一路接龍,綿延數百米。這些粗細不等的木炭,長約1米,以每捆25根左右,被綁在一起。每輛架子車上,可放置4捆。
楊大姐將手捅在袖筒里頭,微微跺腳。她說由于天冷,來買木炭的人比往日多了許多,從早上八點開始,在3個小時內,她已賣出了3捆木炭。
而用來燒制木炭的原材,主要為馬尾松和濕地松。木炭成貨被拉到此處,價格在每斤1.5元。倘若一車按照4捆計算,每車收入在四五百元左右。多位售賣木炭的商販告訴記者,這條街道上,每天的木炭交易非常紅火。
河南桐柏造林大戶李某根據多年的統計表示,一戶燒炭家庭,在此每年的木炭交易總量高達1000立方米左右。這些家庭,來自月河鎮各村社,每家每戶在正常的種地之外,全然將燒制木炭視為收入的重要渠道。
知情者稱,每次只要向林地管護人員交上1000元,就可劃出一大片林子用來燒炭。每次燒制需要兩天時間,可產500公斤左右木炭。
據了解,僅月河鎮就存在著數百家大大小小的木炭燒制窩點。最終形成的產品,除一部分在當地市場消化,另一部分則被遠銷韓國。
12月10日,記者趕往河南省確山縣,在該縣土門南橋下車,一路往里,在各個山間隨時可見裊裊升騰的白煙。被砍掉的櫟樹大量地堆在地上,旁邊燒好的木炭堆上,雜亂地放置著許多紙箱。紙箱上面全為韓文字,上面寫著“明亮的白炭”,底下是一串韓國首爾地區的電話。
據確山縣森林公安分局負責人介紹,燒制1公斤木炭需要6公斤木材。由于用麻櫟燒制的木炭耐燃,在韓國等地頗為走俏。
除確山外、在泌陽、駐馬店等地,這樣的木炭燒制比比皆是。早在2000年,河南省政府就規定禁止燒制木炭,但木炭業在此地卻依然蓬勃發展。
記者注意到,存在著大量炭爐的林場外,樹立著一塊“薄山林場國家公益林區”,范圍包括土門、前崗、元苗、大嶺等6個林區,面積為90800畝。該片由國家林業局、財政部于2004年5月批準的公益林,如今漸被這些炭爐所吞噬。
作為全國最大的木炭供應地,以駐馬店為中心,在淮河源頭長年活躍著來自日韓的木炭采購商。
根據知情者的調查,“燒制好的木炭,從河南運至連云港或天津港,每天用大約三至五個40尺的集裝箱,裝滿木炭,運往韓國。”而這些產品對外使用的標簽是 “機制炭”(即以木質碎料擠壓加工成的炭質棒狀物,又名人造炭)。
知情者稱,40尺的集裝箱至少能裝木炭21噸,以此為標準,每年走銷到韓國的木炭有3萬多噸。
由于韓國燒烤業發達,對于白炭(木炭的一種)的需求一直有增無減。而白炭主要由硬闊葉材中的櫟木等燒制而成,在淮河上游的南陽一帶,這種樹木大面積生長。
根據早前的公開數據,我國是木炭生產大國,年產木炭總量高達上千萬噸,但也是出口大國,每年遠銷韓國、日本及東南亞。
食用菌成森林“克星”
不僅被用于燒制木炭,櫟樹還被大量采伐用于培養食用菌。由于遭受過度開發利用,一些地區的櫟樹急劇減少。
西峽縣和泌陽縣都為丹江庫區和淮河防護的核心林區之一,可這里卻是全球最大的食用菌生產地和集散地。
公開資料顯示,此地年種植香菇在1000萬袋以上,原材料需用闊葉木材約40萬立方米;黑木耳種植約500萬節(段),折合木材約25萬立方米。兩項年需木材65萬立方米左右。
由于食用菌價格的不斷上揚,發展菌業被當地政府視為經濟提速的支柱產業。2009年,泌陽縣被食用菌協會認定為全國十大食用菌生產基地之一。
但在年產4000多萬袋香菇的背后,是大片森林的消失。《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唐河、泌陽、桐柏三縣交界處,映入眼簾的泌陽迥異于其他二縣——山頭光禿一片,連小樹都不見蹤影。
大面積毀林的情況,同樣出現在桐柏縣大河鎮桐家河村。爬到該村對面的山坡,曾經郁郁蔥蔥的林木,不見蹤影,草叢中只可見樹樁。據知情者的說法,每天由拖拉機從桐柏縣運回來一車車的木材,其后在褚灣村的6個木屑加工點粉成木屑,每個點每年可產木屑100噸左右。
除木炭產業和食用菌產業外,坑道木熱銷于煤礦,則成為淮河源森林頭上高懸的另一把利劍。
記者了解到,在河南平頂山、登封、新密等地,有規模不等的煤礦數十家,對于坑道木的年需求在百萬立方米左右。近十年來,這些煤礦共收購少量合法的和大量盜伐的坑道木高達1000萬立方米。桐柏區域生長的坑道木資源業已枯竭。
通常,坑道木加工工廠以每根5元的價格收購麻櫟樹段,其后以每根20元的價格賣給煤礦,獲利豐厚。
另一方面,在大樹古樹 “被進城”之后,山中剩余的林木,一部分被建材公司“覬覦”,桐柏林區分布著上千家中小型木材加工廠。前述造林大戶李某在材料中寫道,“絕大多數工廠是白天刨楊、桐等人工速生木材,晚上則收購加工天然林,破壞力每年不低于百萬立方米。”
桐柏縣林業局王局長告訴記者,截至目前,全縣高標準完成生態林營造8.5萬畝。但諸多因素讓淮河源頭的森林,在逐年消減。李某表示,現在的造林速度遠遠比不上毀林的速度。
任重道遠的林改
采訪當天,袁瑞喜正在準備給林農發放林權證。在他看來,以后有林權證在手,毀壞森林的情況也許會扭轉。
就在上個月,林權改革研討會在京召開。會議認為,中國林業發展的內生動力不足,當前正面臨清晰產權、應對氣候變化、可持續發展三大難題。
事實上,山定權、樹定根、人定心的愿景,在其具體實施中并不輕松。駐馬店市林業局一位官員表示,林改之后,面臨的管理難題就是太過分散。
對于這樣的說法,云南騰沖林業局一位官員略有同感。他帶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看林場時表示,林農分到林地之后,一小片一小片地,非常難管理。同時,由于林地的回報周期漫長,可能在十多年以上才能見到效益,因此林農對于自己林地的保護意識并不強烈。還有一些林農,由于資金有限,無法盤活自己的既有林地,于是將其轉租給一些造林大戶,而究竟能否保護林木,自身無法掌控。
但這樣的改革,在木炭等產業暴利的驅使之下,改變森林被“抄斬”命運,尚缺氣力。無論是集體林,還是類似于薄山林場這樣的國有林,大面積毀壞林木的情況,普遍存在。
記者調查發現,地方政府在大樹、古樹進城,乃至食用菌等產業方面,存在既充當裁判員、又是運動員的角色之嫌。諸如,盡管國家明令禁止大樹古樹進城,但鄭州市惠濟區政府卻建立了古樹苑;泌陽縣政府大力發展食用菌產業等。
河南省林業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董云嵐認為,出現大面積毀林的情況,一方面是受到暴利的驅使;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對于食用菌等產業“護著、罩著”,致使毀林情況一直存在。董表示,我國對毀林方面的法律法規比較完善,現在的關鍵是如何去落實。
每經記者 李澤民參與互動(0) | 【編輯:宋亞芬】 |
Copyright ©1999-2025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