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楊道璋20年前的照片,再看他現在的模樣,不由得讓人心生悲涼。
20年前的照片上,將要步入不惑之年的他,穿著黑色挺拔的長褲,藏青色的毛背心,雪白的襯衣,很精神地站在草地上。他紅潤的臉龐上還留著一圈整飭得干凈利落的短胡須,寸發硬扎扎的,正值壯年的形象。
而今,即將步入花甲之年的他,穿著一套灰色的老式西裝,上面沾滿了油漬,有好多處破爛的豁口,甚至領子因破損得太嚴重,只好用綠布條鑲了上去,一臉的胡茬子,大多已灰白,明顯是老境頹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發,濃密而灰白,長及肩膀。
楊道璋說,這頭發就是個信號。近來負責盯他的人盯得特別緊,因為他們明白,楊道璋的頭發又留長了,還不剪,就意味著他又準備要進京反映問題了。
分配了工作,卻沒能上得了班
楊道璋,1951年2月生人,湖北荊門人,系69屆湖北沙洋師范學校畢業生。
他的事要說簡單也很簡單,就是分配工作后,去單位報到了,卻莫名其妙地一直沒能上得了班,而拒絕他上班的理由,在他看來卻都不值一駁。
要說復雜,這事也復雜得不可想象。夫婦倆成了荊門市有名的老上訪戶,一訪整整20年。其間,他們上過多少次北京、找過多少次各級政府部門、堵過多少位領導,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這20年來,他們家由家境尚好到一貧如洗,其中的種種酸楚和苦痛,只有歷經漫長上訪路的老夫婦自己心里最清楚。
然而,20年來,政府工作人員換了一茬又一茬,卻依然沒人能說得清楚,或者沒人愿意說清楚,20年前,究竟為什么在他報到后沒能讓他上班。即使在2005年,當地對他的上訪問題做出結論,決定對他補工資、買房子、辦退養,但也沒能給他一個透徹而正式的結論,僅是含糊的一句“既有組織原因,更有個人原因”。
但在楊道璋看來,個人原因根本不存在,完全是因為組織原因。這些年,他不停地找組織,組織又總不給說法,一茬一茬人換過去,慢慢地,一些新上任的領導看到他就頭痛,畢竟20年過去了,有幾個人愿意關心他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事情要從1990年說起。1990年,湖北省對“文革”期間未能分配工作的有學歷群體落實政策,分配工作,楊道璋也名列其中。1969年畢業時,因處于“文革”時期,當時他未能分配工作,回了老家。
1990年5月,荊門市人事局為楊道璋辦理了落實政策的審批手續,并將楊道璋的介紹信開到荊門市東寶區勞動人事局,同時注明“分配到白廟街辦企管會(鄉鎮企業管理委員會的簡稱——記者注),月工資82元”,東寶區勞動人事局又把介紹信開到白廟街道辦事處,也作了跟上面一樣的注明。
楊道璋拿著介紹信去了白廟街道辦事處。途中,他為了讓妻子代成玉看看介紹信的樣子,特地復印了兩張,不曾想,這兩張介紹信復印件竟成了他此后上訪的主要依據。
他把介紹信交給了白廟街道辦事處一位姓王的負責人,這位負責人的意見是安排他到農業辦公室工作,然而,分管人事的領導卻不同意這樣安排。他只好再去找街道辦負責人,這次負責人讓他去找鄉鎮企業管理委員會,但企管會的人卻對他說,他必須先把革集石膏礦上的賬算清楚再說。
楊道璋報到前,在街道辦下屬的鄉鎮企業革集石膏礦從事銷售工作。當時不知從哪傳來風言風語,說他有經濟問題。楊道璋急于維護自己的名譽,又盼著正式上班,于是催著企管會去石膏礦結賬。
然而,奇怪的是,企管會卻一直拖著不肯安排結賬。無奈之下,楊道璋只好天天催,但這一拖,還是拖到了1991年4月6日。算賬的結果是,楊沒有經濟問題,反而是石膏礦還得發給他3000多元。
結賬后,革集石膏礦出具了一份名為《關于楊道璋同志結賬處理意見》的證明書,證明他沒有經濟問題。上面的結算時間寫的是1988年4月1日到1991年3月31日。但楊道璋說,實際時段應該是1987年到1990年。隱隱覺得不妥的他,要求予以更正,但原件已經拿走了。在復印件上,他要會計汪昌海作出修改和說明,但他還是放心不下,又讓革集石膏礦時任礦長周志發等人簽名作證。
果然,算完賬后,楊道璋再次去找街道辦。街道辦卻說,1990年和1991年,革集石膏礦給你發了工資,又從來沒在我們這邊上過班,這屬于自動離職。
楊道璋覺得莫名其妙,自己天天急著想上班,你們不讓我上。自從報到后,我既沒在石膏礦上班,又沒在石膏礦領工資,何來自動離職一說?但他沒料到,這個問題,竟然也能糾纏他十幾年。
在這個糾纏過程中,他已隱隱感覺到,背后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時刻與自己為難,目的就是讓他上不成班。
結完賬,他再去找街道辦,街道辦說手續沒辦齊,讓他補手續,但人事局說手續齊了,讓他再去找白廟街道辦,雙方各執一詞,楊道璋夾在中間,反復跑,沒有結果。
無奈,他只好到省人事廳上訪,然后回來再找荊門市人事局,但一直沒有結果。那兩年,他奔波在來回找省廳、市局和街道辦的路上。
上訪多年后,楊道璋獲得過一份自己的《干部介紹信》,在備注欄里寫著“請將楊道璋干部介紹信開轉白廟街辦企管會”,落款日期是1990年5月14日,簽字人為安朝湘。安朝湘時任白廟街道辦事處組織委員。
楊道璋這才明白,自己不是沒分配工作,而是分配了,就在企管會。但是,區調查組調查到當時任企管會主任的張以山時,張卻說,當時是口頭通知楊道璋去革集石膏礦上班。
楊道璋說,這純粹是瞎扯,自己本來就在革集石膏礦上班,“這還能叫落實政策?”就算是讓他去石膏礦上班,怎么又沒有介紹信?“這根本說不過去。”
有人悄悄給他“指路”
從年近不惑到年近花甲,整整20年的上訪,悲哀的是,與其他很多上訪者一樣,楊道璋夫婦要為證明一些細枝末節的事實而耗費年華。
“就像要我們去證明1加1等于2一樣,總在糾纏一些小事,讓我們跑斷腿”,楊道璋說。
比如他們上訪偶有結果時,上面組織調查組來調查,白廟街道辦卻始終強調安排楊道璋在革集石膏礦上班,且“當時石膏礦礦長證實楊落實政策后仍從事以前的銷售工作”。
這位礦長姓官,他出具證明稱:“1990-1991年期間,本人在荊門市革集石膏礦任礦長。楊道璋同志在此期間在此礦上班,負責銷售工作。落實政策后仍在礦從事以前的工作!惫俚牧硪环葑C明說:“我在1992年元月調走時,楊道璋還在礦上班!
楊道璋和代成玉非常氣憤,他們認為官是在作偽證。“他只在1990年當了幾個月的礦長,……他1991年當礦長,工資表上怎么沒他的名字?”代成玉說,事實上,從1991年1月3日開始,石膏礦就是由周志發擔任礦長。
原革集石膏礦會計汪昌海2005年出具的書面證明,也證明楊的工資結算就到1990年3月31日停止。后來革集石膏礦“一直未安排楊的工資和工作”。這份證明上,時任礦長的周志發寫下了“情況屬實”的字樣并簽了名。
原革集石膏礦職工馬正權、馮承貴等也紛紛出具書面證明,證明楊道璋1990年“落實政策后”未在原革集石膏礦上班。
楊道璋說,調查組對革集石膏礦工資檔案原始憑證進行過徹查,也沒找到他在1990年4月后發放工資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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