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山洪，順著6公里狹長的河溝直沖而下，最終奪走了7條鮮活的生命。

　　8月13日，彭州市應急管理局與彭州市委宣傳部通報顯示，當日14時37分，彭州市龍門山鎮(zhèn)接到氣象預報，轄區(qū)有對流云團生成，將伴有短時強降雨。接報后，龍門山鎮(zhèn)政府立即組織鎮(zhèn)村(社區(qū))干部、巡邏隊員及志愿者等力量對轄區(qū)內(nèi)河道沿線戲水游客進行勸離。15時30分，小魚洞社區(qū)龍漕溝突發(fā)山洪，河道未撤離游客被卷入山洪。截至13日24時，山洪災害已造成7人死亡。

　　多名附近村民向新京報記者證實，龍漕溝是一處未開發(fā)景區(qū)，且多發(fā)洪水，當?shù)卮迕褚话悴粫ネ嫠?。但近兩年，龍漕溝頻繁出現(xiàn)在社交媒體上，儼然成了網(wǎng)紅打卡地。

　　流量選擇了龍漕溝，越過鐵絲網(wǎng)的游客攀升了不止十倍。對這一不是景區(qū)的“景區(qū)”，當?shù)卣M織巡邏隊，不斷加長圍網(wǎng)，增設警示牌，卻仍未能勸返不斷涌入的游客。當山洪來襲，巡邏隊、村民和志愿者對著游客的大聲呼喊，僅成為火熱的網(wǎng)紅打卡地中一聲被淹沒的嘆息。

　　“2秒的時間水就沖下來”

　　8月13日，龍漕溝突發(fā)山洪的時候，來自成都的王文文(化名)正在龍漕溝上游一處清水潭游玩。和她一起的還有旅行團的80多名游客。

　　王文文回憶，導游帶他們到達清水潭后，有人在潭中游泳，有人在周邊拍照，還有人在水中冰鎮(zhèn)西瓜，“那處河道旁沒有圍網(wǎng)，也沒有設警示牌，我們是唯一在該河段游玩的人。”

　　13日下午3時許，王文文發(fā)現(xiàn)豆大的雨點飄落下來，就和男朋友開始收拾東西往回走。走到一半，洪水轟然而下，“2秒的時間水就沖下來，把眼前的路淹沒了?！痹局坏侥_踝的水瞬間漲至膝蓋，腳下的石子凹凸不平，她光著腳，有些站不穩(wěn)。

　　王文文和男朋友挪到一塊巨石后面，雙手緊緊拉著，穩(wěn)住腳，朝岸上的游客喊“救命”。當時，她看到所有人都“蒙了”，導游朝他們喊“不要動”，“當時我們想，不動的話，水越漲越高，只會越來越?jīng)]有希望?！庇谑?，王文文和男朋友以及另一名被洪水困住的游客爬上了巨石，暫時安全了。

　　此時，裹挾著石子、泥沙的山洪沿著狹窄的河溝洶涌而下，至中游一段，沖走了李先生的小女兒、大女兒及其男朋友。

　　李先生告訴新京報記者，他們一行五人是從南充到彭州玩水的，選擇龍漕溝是因為小女兒做短視頻自媒體，“要搞個瀑布拍照?！崩钕壬貞?，他聽到“一聲打雷”后抬頭一看，山洪順勢而下，他想游過去救女兒，但只游了100米就被洪水沖到了邊上，情急之下抓住一根樹枝，被岸上的游客拉了上去，但河中間的三人已被洪水淹沒。

　　據(jù)彭州市應急管理局通報，8月13日14時37分，彭州市龍門山鎮(zhèn)接到氣象預報，轄區(qū)有對流云團生成，將伴有短時強降雨。當日15時30分，小魚洞社區(qū)龍漕溝突發(fā)山洪，河道未撤離游客被卷入山洪。事故發(fā)生后，彭州市應急管理局、公安局、消防大隊等部門立即赴現(xiàn)場開展搜救工作。

　　王文文等三人被消防救援人員從巨石上救下，李先生的小女兒被石頭擋住，大女兒的男朋友也獲救。當日晚，李先生在殯儀館見到了遇難的大女兒。

　　流量選擇的“景區(qū)”

　　小雯(化名)在距離龍漕溝100米的農(nóng)家長大。對她來說，龍漕溝是被禁止的地域。

　　龍漕溝地處湔江支流，小雯記得，從她小時候，這里就一直有巡視員，會勸阻人下水。龍門山鎮(zhèn)人民政府公眾號“山水龍門”中的一篇文章顯示，龍漕溝屬于地質災害點位，易發(fā)生泥石流、山洪災害。按照彭州市防汛防災要求，禁止一切人員進入河道內(nèi)。

　　彭州市規(guī)劃和自然資源局編寫的一份《彭州市2019年地質災害隱患點情況統(tǒng)計表》中，“小魚洞鎮(zhèn)太子村1組龍漕溝泥石流”是彭州市401個地災隱患點之一。多名附近村民向新京報記者證實，龍漕溝并非正規(guī)景區(qū)，且多發(fā)洪水，當?shù)卮迕褚话悴粫ネ嫠！?/p>

　　小雯知道，從河灘出發(fā)，逆流向上走4個多小時，便可到達河段上游，那里有一個瀑布，但她從未去過，還是從社交媒體上看到的。她回憶，“大約從去年暑期開始，各種社交媒體都在推送龍漕溝，有圖文，也有視頻，多的時候一天能刷到好幾個?！?/p>

　　媽媽也打電話告訴她，今年還未入伏時，家里民宿的19間房就幾乎被訂滿。這兩年，除了每年都來長住的回頭客，還多了不少“閃住”客，“成都、重慶或瀘州等地的年輕人，周末自駕來玩?！?/p>

　　陳兵(化名)就是自駕游的一員，之所以選擇龍漕溝是因為“水更清澈，還免費”。自2016年起，每年7、8月份的周末，他都會驅車從成都到龍漕溝玩水避暑。陳兵發(fā)現(xiàn)，從2021年夏天開始，去往龍漕溝的路上時常會堵車，往常一個小時的車程，最長要耗費三四個小時才能到達。而往年僅有五六十人的狹小河溝，如今常常擁擠了上千人，“露營、踩水，拍照、拍視頻的，我都看到過?！?/p>

　　王文文告訴新京報記者，她是在游俠客旅行社報名參加的“彭州小魚洞-中壩森林-龍漕溝”一日游。8月15日，記者致電游俠客旅行社質量監(jiān)察員張先生，他告訴記者，這是公司近年來推出的一條徒步路線。張先生說，“旅行社制定路線前，會參考網(wǎng)絡平臺上流量較高的熱門地點，然后工作人員親自走一遍，看一下強度、難度、安全等問題，并通過我們的專業(yè)進行改進，讓不安全的地方變得盡量安全。如果戶外都是去那種開發(fā)過的景區(qū)，就不叫玩戶外了。”

　　多名在13日參與了該路線旅行團的游客向新京報記者表示，這一路線的風險評估等級為二星。“屬于相當休閑的項目，小孩子也可以玩?！蓖跷奈恼f。

　　上千的人流量給這一河溝留下了瘢痕。陳兵發(fā)現(xiàn)，龍漕溝入口處多了許多賣冰粉、涼面的小攤販，河溝邊上有賣水槍的，河道中還有挑著擔子邊走邊賣豆花的，水潭邊許多垃圾，有的甚至漂浮在河流中間。

　　“只要預報有雨，我們就去勸返游客”

　　龍漕溝并非正規(guī)景區(qū)，管理成了難題。

　　相關資料顯示，龍漕溝為小魚洞鎮(zhèn)太子村和龍門山鎮(zhèn)寶山村的界溝。據(jù)彭州市規(guī)劃和自然資源局資料顯示，2019年之前龍漕溝由小魚洞鎮(zhèn)太子村分管。2019年，彭州市撤銷小魚洞鎮(zhèn)，將其所屬行政區(qū)域劃歸龍門山鎮(zhèn)管轄，龍漕溝也隨之交由龍門山鎮(zhèn)管轄。

　　黃勇(化名)是小魚洞社區(qū)太子村的村民，也是龍門山鎮(zhèn)巡邏隊的一員。他告訴新京報記者，巡邏隊共有三十多人，是專職巡邏，每天早8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聽從龍門山鎮(zhèn)人民政府的安排，對整個山區(qū)進行巡邏，包括龍漕溝、銀廠溝、后壩等多地。

　　“做的事可雜了?！秉S勇介紹，巡邏隊負責提示游客、疏導交通、清理環(huán)境衛(wèi)生，還要防止有人偷砂石，“鎮(zhèn)政府包了一個保潔公司來清理龍漕溝的垃圾，今年還建了一個停車場。”

　　在黃勇印象中，來龍漕溝的人多起來之后，他們的巡邏重點就是龍漕溝了。巡邏隊常常三四個人一組，去勸返龍漕溝的游客?！安还芤患壎壢夘A警，只要預報有雨，我們就去勸返游客?！?/p>

　　據(jù)彭州市應急管理局通報，接到強降雨預警后，龍門山鎮(zhèn)政府立即組織鎮(zhèn)村(社區(qū))干部、巡邏隊員及志愿者等力量對轄區(qū)內(nèi)河道沿線戲水游客進行勸離。有媒體報道，太子村村干部組織了近20人勸返游客，“用大喇叭不停地喊，聲音都快啞了，但他們以為我們在嚇唬他們?！?/p>

　　“山水龍門”中一篇總結政府工作的文章顯示，2021年，生態(tài)應急辦在龍漕溝、后壩河、湔江小魚洞大橋等重點河段增設圍網(wǎng)約10公里，增設“嚴禁下河游玩”警示牌130余個。在預警期間勸返車輛1000余車次、勸返游客13000余人次，全鎮(zhèn)范圍內(nèi)未出現(xiàn)一起地災人員傷亡事件。

　　陳兵記得，龍漕溝沿線草木茂盛，“有些地方是天然的屏障，按理是不需要圍網(wǎng)的，但人多了之后，就走出了一條路來。龍漕溝周圍，這種小路至少六七條。”

　　王文文在得救后，走到下游時，看到了圍網(wǎng)和警示牌，“我這才知道原來這是一條禁止進入的泄洪溝?！秉S勇介紹，圍網(wǎng)是前兩三年一段一段建起來的，“這段把游客攔住了，他們又會找另外的地方下去，政府就又增加圍網(wǎng)。”目前，圍網(wǎng)仍未包圍整個龍漕溝沿線。

　　新京報記者 徐巧麗 叢之翔 史航 吳夢真 實習生 蘇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