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咣當”,在7月25日的凌晨兩點,即使圍墻外不斷傳來河南省新鄉市新鄉制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鄉制藥廠)機器的轟鳴聲,但從藥西(藥廠西邊)胡同發出的刺耳的榔頭聲,仍然驚醒了附近居民樓中酣睡的鄭大娘。
悄悄走到胡同口的鄭大娘發現,在藥廠排出的各種刺鼻難聞的氣味中,一群年輕人用榔頭打開了一個用水泥封死的下水道,用繩子吊著一個白色的礦泉水瓶打上來一瓶水后,一個30多歲被大伙稱為馬哥的男人將它放在手電光下反復觀察,又不停地用鼻子嗅個不停,最后將瓶中的水倒入了下水道,搖搖頭對眾人說:“這不是藥廠的排污道,因為醫藥企業的污水不管治理效果如何,肯定有異味。”
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馬哥扛著榔頭沿著這個打開的下水道向胡同的南邊走了二十步,蹲下來,伏在同樣一個用水泥封死的下水道上嗅來嗅去后,舉起了榔頭。但他的舉動卻遭到了鄭大娘的反對:“別挖,這和剛才是一個下水道。”
但被榔頭打開的結果,卻讓鄭大娘目瞪口呆:一個黑糊糊的污水池上漂浮著各種垃圾,用礦泉水瓶打上來的油膩膩的污水又黏又稠,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
為查清真相,凌晨三點,當這群人離開了藥西胡同時,馬哥決定,天一亮即率部深入藥廠督查。
經過詢問,鄭大娘終于得知,原來這群人里領頭的馬哥叫馬勇,是北京中華環保聯合會維權案件督查部負責人,那三位年輕人是他的同事。
排污超標一倍多
25日上午10時,馬勇一行進入了新鄉制藥廠開始環保督查。
督查中,馬勇發現,新鄉制藥廠存在的問題成堆。水處理效果、排口的設置和COD在線監測儀都存在問題。僅肉眼就可以看出,排出的水懸浮物明顯超標。而從停用多日的COD在線監測儀上,現場看到7月15日的監測值顯示為728mg/l,超過國家排污標準300mg/l的1倍多。
生產利巴韋林的車間與居民區太近,大氣污染和安全隱患并存。作為化工制藥企業,生產過程避免不了“跑冒滴漏”,何況新鄉制藥廠很多還是老設備。大氣的異味主要來自氨氣,原料醋酸酐和高濃度污水調節池。但這不僅單純是大氣污染,更是安全隱患問題。
存放氨氣的鐵罐距離居民區最多不過二十米,太近了。一旦發生泄漏和爆炸,后果不堪設想。問到廠方應急的措施,竟答復不上來。
從廠區的布局上說,污水處理池和氨氣反應車間與居民區僅有一墻之隔。污水調節池產生的硫化氫氣體,生產中散發的氨氣等氣體的混合,成為異味的主要來源。如果量大,氨氣、硫化氫等不僅會導致胸悶、惡心,還可能引發中毒。
對馬勇在督查中發現的問題,新鄉制藥廠分管環保的副總經理馮立才承認:“從今年6月15日晚上十一點多鐘老百姓推倒藥廠的圍墻看,確實有些地方我們沒做到位。對藥廠廢氣廢水和噪聲問題,今年6月份國家環保總局華南監督執法中心也來查過,提出了批評。”但馮立才同時認為,“我們能治理的都治理了,這么大的廠,這么多的原料,要一點味道都沒有,我們絕對做不到”。據他介紹,目前藥廠的治理辦法是,搞了一個四百立方的交流水池,進行稀濕,爭取排出的水達標。幾個污水處理池位子沒法改變,便能蓋的加蓋,該封的封起來,該包的包起來。此外,還與市政管網訂了協議,工業廢水通過市政管網排放。
該廠分管環境的姚部長為此補充說:“市污水處理廠最近因為嚴重吃不飽,已同意接收我廠一天二三百噸的工業廢水。”
但這樣做的結果是,污水沒有處理到國家排污標準300mg/l以下,排到市政管網,又造成了一個新的污染源,后果更令人擔憂。
通過一上午的督查,有一個問題讓馬勇百思不解:從2005年年底至今長達一年多時間里,這個位于市區污染如此嚴重的制藥廠,為何竟然能一路綠燈不停地生產?環保局和新鄉市政府難道對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竟熟視無睹,沒有采取過相應的停產治理措施?
環保局的無奈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7月26日上午,馬勇一行就新鄉制藥廠的污染問題,和新鄉市環保局相關官員進行溝通時發現,環保局還是為此做了大量工作。
據負責生態環境監察支隊的劉浩副局長介紹,新鄉制藥廠是老國營企業,2004年全面停產,2005年2月經新鄉市政府批準被新鄉拓新生化科技有限公司并購。目前實際產量僅為設計能力的三分之一,日排水量1000噸。2005年該公司投入500多萬元建設污水處理設施,2006年10月建成并調試,2007年初安裝在線監控設備。
經市局查證落實,目前該廠存在三個方面的環境違法問題:胞嘧啶車間屬于未批先建的違法項目,在未經環保部門的批準下擅自建成并投入生產,存在違法建設問題;在污水處理設施調試期間,存在超標排污問題;污水處理設施在規定期限內未通過環保部門驗收,但仍在生產,存在違法排污問題。
對制藥廠存在的這些違法問題,早在2005年11月24日,不斷接到群眾舉報的市環保局就向新鄉制藥廠下達了《責令停產(糾正)違法行為通知書》,明確指出“經查證,你單位未經環保部門批準,于2005年7月中旬,擅自將淀粉倉庫改建成制藥車間,進行25號(中間體代號)產品試生產……如繼續違法或在限期內不糾正違法行為,我局將依法予以從重處罰”。
2007年6月20日,市環保局又向制藥廠再次下達了新環糾字(2007)第017號停產令。而就在此前兩個月,因未經環保部門審批,新鄉制藥廠于2005年8月投資500萬元,建設年產400噸胞嘧啶生產線,并于同年11月建成投產,其配套建設的環保設施因未經環保部門驗收的違法行為,被市環保局責令停止生產,并處罰款10萬元。
談到對這個國家重點監控企業采取的這些措施的效果時,劉浩副局長語氣不免有些沮喪:“咱們三番五次下通知,他置之不理,我們也去廠里面拉過他的電閘,采取過一些強制措施。但要讓它停產,目前確實很難。”
“不要說是我們市環保局,就是市政府一年多前就要讓它停產治理,目前都沒有做到。”分管制藥廠所在的牧野區的陳科副局長一邊接上劉副局長的話茬,一邊向馬勇遞上了一份紅頭文件:《新鄉市人民政府辦公室關于對新鄉市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實行停產治理的通知》。這份2006年5月8日印發的《通知》明確要求,該廠自發文之日起,停止生產,于同年10月底前完成污染物達標排放任務。停產治理期間,由電業局負責切斷生產用電,市環保局負責監督企業停產到位。待污染防治設施建成,經市環保局驗收,報市政府批準后,方可恢復生產。
“面對市政府的紅頭文件,結果又怎樣呢?”陳科副局長無奈地搖了搖頭。
各方利益的博弈
藥廠確實停產了一段時間后,但很快又恢復了生產。陳副局長認為,有三方面的因素。一是從馮立才副總經理對馬勇的介紹中可以看出:“我們拓新集團收購這個藥廠后沒經過環評就上了胞嘧啶,一年一百噸。這個產品效益非常好,在國際上是我們一家首先開發出來了。我們說什么價格就賣什么價格,一個月包干可以生產十噸,一噸的利潤在七八十萬。”而據相關資料介紹,在發達國家,制藥工業具有鮮明的“三高”特征,即高投入、高回報和高風險;而在以原料藥生產為主的發展中國家,還有另外的“一高”,那就是高污染。而胞嘧啶,生產過程中要用到二甲苯、甲苯。
二是當時在政府再三動員和承諾給以優惠政策的情況下,2005年2月17日,新鄉拓新集團才以零資產收購這個令人望而卻步的老大難國企。為了救活企業,安排好下崗工人,目前集團已在設備和流動資金方面投入達8000萬元,它實在是不敢停產。
三是分管環保和城建、交通與分管工業和金融的不是一個副市長,在具體協調中,就會出現一些問題和矛盾。使作為“市委市人民政府保護企業”的藥廠,在接到市政府停產治理的文件后,分管工業口的副市長在接到他們送來的緊急報告,鑒于該廠的歷史原因,便口頭通知環保局讓它恢復生產,使環保局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
“對地方政府和企業來說,這涉及到政績觀,目標考核等問題。我們環保部門執法組織薄弱,又沒有對地方政府做到環保一票否決權,你說我們能咋辦?”劉副局長認為。
而這樣做的后果是,企業將不會采取任何姿態徹底整改,污染問題越來越嚴重,以致屢禁不止。
離開環保局時,馬勇向環保局鄭重建議,從長遠上看,藥廠門前是一家農貿市場,東側是一家中學,西邊是一個3000多人的居民小區,要從根本上解決污染源,藥廠只有搬遷。而權宜之計,一要整改;二是不達標必須把胺化車間搬遷,遠離居民區;第三是關停。
但新鄉市環保局領導對此建議沒做任何表態。
隨后馬勇一行分兩次去市政府找相關領導交換意見,但均被市政府辦公室告之領導在開會,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接待。
27日的下午,離開新鄉前馬勇一行又再次去了一趟共產主義渠。新鄉制藥廠的污水就是先流進共產主義渠里,最后流到衛河。在渠邊,一個原來在新鄉制藥廠當檢修工的老人指著烏黑混濁的渠水問他,“周圍的人種地都不敢用這個水澆地,你說以后咋種莊稼?”聽了老人的話,看到隨處可見“創建國家衛生城市,打造健康和諧新鄉”的大幅標語,想到當地政府連一個來自源頭的排污企業都無法關停,馬勇實在不好回答老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