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平靜的世界,因為只有手語;這是一個囂鬧的世界,因為其中暗潮奔涌。
不久前,韓國籍聾啞人申大浩伙同三名貴州籍聾啞人在深圳振興路搶劫從銀行出來的一名出納員,案值1萬元,被深圳中院判處有期徒刑1年零6個月,處罰金2000元,并被驅逐出境。不同國籍的聾啞人聚集在一起實施犯罪,在此前較為少見,那么深圳的聾啞人犯罪到底是一種什么狀態?相關團伙內部有著怎樣的組織結構?帶著種種疑問,記者對這一特殊群體展開了調查。
聾啞人犯罪之變異
中韓聾啞人協同搶劫
“申大浩案是聾啞人犯罪的一種新動向,‘跨境合作’”,關注聾啞人犯罪十多年的深圳東門派出所民警陳偉權說。陳偉權是深圳公安部門最先學會手語的警察,曾經辦過或擔任過手語翻譯的聾啞人案件有數百宗之多。但在他的印象中,此前聾啞人犯罪的個案里還未有境外聾啞人共同參與的現象。
去年年初,機動中隊破獲一起10余名聾啞人尾隨從銀行出來的市民進行搶奪的案件,陳偉權在擔任手語翻譯時,一名涉案疑犯用手語告訴他,同案一聾啞女子的男友是韓國人,他們的作案方式是韓國聾啞人傳授的經驗。那時,他只當這是聾啞疑犯騙人的一種借口。
盡管他知道,有一些日本、韓國的聾啞人過境來深圳,跟深圳的聾啞人一起聚餐、串門,也有內地較漂亮的聾啞女孩跟他們相戀的故事傳出,但此前他經手的案件里還沒有這樣的情況。
聾啞人犯罪之歷史
在深有十多年時間
聾啞人犯罪在深圳已有十多年的歷史。大約是在1992年之后,一些聾啞人隨老鄉來深圳闖世界,由于找不到工作,他們便在街頭賣十二生肖公仔或運程紙。由于生意不太好做,他們又上寫字樓推銷毛毯。但終因語言溝通不暢,生計仍然難以維持。陳偉權稱,部分聾啞人在推銷的時候慢慢開始學會“順手”拎走辦公室里的包。
如今,在街頭做公仔、木匙生意的聾啞人越來越少,在歧路上越走越遠的聾啞人則越來越多。以至于今天,在聾啞團伙家族里,常會以“賣十二生肖”代表頭目,尊顯其地位之高,通常是一二級頭目才能配得上的稱呼。而如果小的啞巴嘍啰自稱是賣生肖的,輕則遭同行白眼,重則遭同伙毆打。上世紀90年代中期,盡管已開始出現聾啞人作案的情況,但他們多是單打獨斗,遠未發展成今天這種團伙犯罪的態勢。
聾啞人犯罪之結構
團伙組織呈寶塔形
曾公訴過十多宗聾啞人案件的福田檢察院檢察官郭曼青分析,流落在社會上的聾啞人由于生計難以維持,他們特殊的身體狀況成為聚居的一個因素。隨著來深聾啞人越來越多,結為一個個團伙,組織變得越來越嚴密,團伙成員少則數人,多則上百人。
陳偉權介紹,這些團伙通常呈現出一種寶塔形結構。大頭目通常是在家坐享其成不用出門,只是策劃和收錢。其手下還會設有三四個頭目,二、三頭目相當于監工,同時也是按內部規矩懲罰團伙成員的打手。四頭目負責買菜,五頭目做飯。自愿或被誘騙至深圳來作案的聾啞人,在作案得手后,需上交全部或絕大部分財物,在一定程度上淪為頭目的斂財工具。
此前,深圳警方破獲了一個聾啞人犯罪集團,從頭目身上繳獲的存折賬目顯示,該團伙每日收入少則千元,多則萬元,日均三千元。
聾啞人犯罪之手段
逐年演變配合默契
讓陳偉權明顯感覺聾啞人犯罪增加是在2000年。此前為了辦案方便而利用業余時間學過近兩年半手語的他,有時一周要外出當手語翻譯達五六次之多,活動在不同的區。而自己經辦的案件,多的時候一天可碰到兩三宗聾啞人扒包或盜竊的現象。
作案的聾啞人越來越多,其作案的手段也在逐年演化。從辦公室拎包到敲車窗拎包,從個體作案到團伙作案。拎包團伙的鼎盛時期是在1998年前后。陳偉權記得,福田抓獲過一個在當時最大的拎包團伙,前后干了20余單,團伙行動開始成為聾啞人作案的一個新特征。
聾啞人拎包團伙在實施犯罪時有一定“技術含量”:他們采用一人佯裝摔倒或擋在車前的方式,轉移車主的注意力,一人敲車主的門窗引車主下車,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副駕位上拿走車主的包,待車主再上車時他們已逃之夭夭。陳偉權說,他親眼見過的一起案子,整個過程不到20秒。
聾啞人犯罪之形態
一為盜竊二為搶奪
從過去辦案的經驗來看,郭曼青認為,受制于身體的原因,聾啞人犯罪主要有兩種形態:其一是盜竊,另一是搶奪。即在人流多的公交車或商場里扒包,或在路上飛車搶奪。
在作案過程中,他們分工明確、動手迅速、配合默契,成功率高,甚少失手,讓被害人防不勝防,即使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也因財物被轉移而難以追回。
不久前宣判的韓國人申大浩參與一案的案情,印證了郭曼青的說法。2006年8月25日上午11時許,當華強北一餐廳的出納黃小姐從振興路一銀行拎著1萬元的零鈔出門時,即被聾啞人劉永發盯上,劉指著黃用手勢示意給孫善能、申大浩、張春林三人。黃小姐剛走到銀行旁的馬路邊,孫即乘黃不備將其提在手中的錢袋搶走,黃小姐追上去一把抓住孫的衣服,申為掩護孫攜款逃跑,即從背后將黃小姐推倒在地。張春林發動摩托車載孫逃走。申被公安機關巡邏隊員當場抓獲,歸案后申不承認認識其余的同伙。
直至一個多月后,同年10月18日上午,孫、劉、張三人再次來到振華路一銀行門口,欲再次下手時被公安機關巡邏隊員抓獲。
聾啞人犯罪之訓練
在家拼桌椅當汽車
陳偉權說,聾啞人犯罪的高度默契來自于他們殘酷的訓練。
一名小啞巴曾用手語跟陳偉權交流稱,在他們進入街頭“實戰”敲車窗之前,先要在家里訓練。大頭目會在紙上畫汽車,以模擬現場情況,并確定每個團伙成員動手的位置,之后在家里拼桌椅當汽車,練成之后上路“實戰”。聾啞人偷東西的技巧通常由頭目親自訓練。頭目會要求待訓練的新手在限定的時間內,在其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將其身上的錢包扒走,完不成任務的則要趴著墻用木條抽屁股。一名聾啞女孩曾因沒能完成任務被抽了50下。
從抓獲的聾啞人疑犯的情況來看,一般確定分工之后,他們是不會隨意更改的。
聾啞人犯罪之定罪
幾乎都是零口供
迄今為止,在聾啞人犯罪的案件里,痛快認罪的完全沒有。陳偉權說,從他歷經的逾百案件中,最后幾乎都是零口供定的罪。
從郭曼青所辦案件經歷來看,絕大部分聾啞人均是兩人以上共同作案,但由于案發后很難抓獲全部作案人員,而被抓獲者不但對自己的作案經過守口如瓶,對其他同案犯的情況更是拒絕回答,使在逃的案犯難以得到應有的處罰,更難以深挖而達到一舉端掉其團伙巢穴的效果。
陳偉權認為,聾啞人被抓后閉口不言,這也是因為頭目教給了他們一些反偵查反審訊的手段。在作案現場有專人望風,即便被抓也不交待同伙,互相之間死活都稱作不認識。甚至有的連名字也不講,不是完全不跟辦案人員交流,就是故意胡亂比畫,讓辦案人員心煩氣躁。
團伙現狀
矛盾重重 血案頻發
對頭目的嚴格遵命并不代表這個無聲的世界里,頭目可以“一統江山”。懾于頭目的淫威,一些被從內地誘騙來深的聾啞人,或因不愿同流合污,或因不堪時時被毆,而采取極端的反抗形式。
去年,竹園派出所從甘肅帶回了一名潛逃了近四年的聾啞疑犯。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深圳,之前他是被拐騙來深圳,當時同伙稱深圳工作易找,且工資高。抵深后,頭目讓其當扒手,他不干,頭目就常常毆打他。2004年,不堪被虐待的他,將頭目砍死之后,從二樓的窗戶跳下逃回老家。
另一宗更為兇殘的案件發生在2005年,因為聾啞人內訌,不堪被欺壓的4個平均年齡連15歲都不到的聾啞孩子,將團伙里的四個頭目用菜刀砍死。
偵辦困境
聾啞人犯罪身份常作假
一方面,聾啞人犯罪的情況呈增加之勢,另一方面,法律對聾啞人有法定從輕或減輕的規定。
在郭曼青辦案的經歷中,絕大部分聾啞人被抓后都拒絕作如實供述,就連身份年齡問題也回避。由于犯罪嫌疑人的年齡直接影響到判刑情況,聾啞人的不實供述常讓辦案人員撓頭。有關人士表示,辦聾啞人盜竊案比辦普通人盜竊案花的時間和精力至少多一倍。此外,對于那些年齡難以界定的疑犯,還需要去做骨齡鑒定,而在早些年一個骨齡鑒定的成本就達3000多元,無疑又會增加辦案的經濟成本。
由于犯罪數額難以達到量刑標準,無法定罪,對一些達不到量刑標準的犯罪嫌疑人只能釋放。(秦鴻雁 周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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