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樁圍繞著一位出生還不到48個小時、內臟大小腸大部分失去功能的女孩兒所發生的特殊案件
得知出生僅兩天的孫女先天不足命若游絲時,年近六旬的爺爺朱恩來作出了情感上艱難的選擇——扔掉
在南京市看守所,朱恩來老淚縱橫地向記者傾訴:“我對不起孫女,其實我是想幫她早點解脫啊!”
安徽和縣農民朱恩來,幾年前因幫助女兒照應鹵菜店來到南京。同時,兒子也在南京著名的電子一條街——珠江路上,經營著一家小型辦公用品設備商店。收入雖然有限,但是一家人親情有加,也過得其樂融融。更讓全家人高興與期待的是,2007年初,兒媳婦有喜了!盼著抱孫子的朱恩來整天都樂呵呵的。2007年10月2日凌晨,兒媳婦在南京紅十字醫院產下一名女嬰,全家人都非常開心,經大家商議,取一秀氣的名字“朱妍”。
但是,這個家族的狂歡僅維持了幾個小時。
秦淮河上的草場門大橋
壹 放棄成為唯一的選擇
女嬰小朱妍出生后,從外表看一切正常。但是,“不久,我們發現了問題,我姐姐給小朱妍喂奶粉,但是喂不進去,喂一點兒小朱妍就吐一點兒,而且小朱妍只有小便,沒有大便。”小朱妍的父親朱宗寶回憶當時的情形說。
10月2日晚,小朱妍開始間歇地吐黃水。醫生告訴朱宗寶,小朱妍的狀況很危險,必須盡快轉到醫療水平更好一點更大一點的醫院,同時將小朱妍的病情簡略地寫了一下。朱宗寶和姐姐連忙叫來出租車,將女兒小朱妍轉到南京市較權威的兒童醫院就診。
在南京市兒童醫院新生兒內科,主治醫生告訴朱宗寶:“你的女兒小朱妍可能是消化腸畸形,需要住院監護,但要等到第二天白天上班,醫院進行專家會診以后才能得出確切的診斷。”
10月3日下午,小朱妍被確診為先天性巨結腸。
據了解,這是一種消化道畸形病癥,嬰兒無法大便;同時,醫院將一張病危通知書交給了朱宗寶。按照醫生的建議,如果家長想治療的話,小朱妍必須立即進行手術,但能否成功還是未知數。
“醫生給我講了手術可能會出現的很多種危險情況,叫我自己決定做不做手術。”朱宗寶說,“我就打電話和我姐姐、姐夫商量了一下,覺得無論如何也要挽救自己親骨肉的生命,便同意醫院馬上給小朱妍做手術。”當晚7時,剛剛來到人間不到兩天的小朱妍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進行了40分鐘,主刀醫生告訴朱宗寶:小朱妍的病情很嚴重,大腸很細,幾乎沒有功能了,小腸的一半也沒有功能了,只能把整根大腸和沒有功能的小腸全部切除,把剩下的部分好的小腸引到肛門,這樣才可能排便。“但即使這樣,小腸也吸收不了營養,時間短的話可能今天晚上就不行了,長的話大概也就能維持幾天。”
“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救救我的寶貝女兒?”初為人父的朱宗寶已然對剛剛降臨的小女兒充滿了骨肉間的親情與憐憫,苦苦央求著醫生。搖頭之后還是搖頭,朱宗寶又向醫生提出了對女兒實施減少痛苦的安樂死,但同樣得到醫生的婉拒。
朱宗寶絕望了,放棄成為他對女兒唯一的選擇。
第一眼見到朱恩來時,很難將其與社會上那些涉嫌故意殺人犯罪的嫌疑人聯系在一起,朱恩來完完全全是一個老實.憨厚的農民形象.
貳 痛苦呻吟聲中的爭執
10月3日20時左右,朱宗寶抱著處于昏迷狀態中的小女兒一臉茫然地離開了南京市兒童醫院,但沒有回到自己的暫住地,而是來到了離姐姐鹵菜店不遠的一處廣場。正在鹵菜店幫忙的爺爺朱恩來得知孫女的情況后,丟下手中的活兒,急忙趕到廣場與兒子會合。“小朱妍不行了。”朱宗寶告訴父親說。
“你們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朱恩來一邊流著淚一邊安慰著兒子,“沒法治療,就把孩子扔了吧。再說,即使有活下來的希望,我們也承擔不起醫療費用。”聽父親說要將自己可憐的小女兒扔掉,朱宗寶堅決反對,他舍不得就這樣與自己的親生骨肉分離!“我要把孩子抱回家(暫住地),即使死也要死在家里。”朱宗寶堅持道。可是,朱宗寶的想法遭到了父親和姐姐、姐夫的反對。他們認為,朱宗寶的想法導致的最終結果會“太晦氣”。
對小朱妍的去留發生爭議,姐姐和姐夫先行離開了。最終,父子倆達成一致意見,把小朱妍送回安徽和縣老家,等她自然死亡后安葬在家中的院子里。于是,朱恩來和兒子朱宗寶以及懷中抱著的小朱妍還有堂侄一起乘出租車來到南京下關長途汽車站,無奈已經夜深,到安徽和縣的最后一班車也已經開走了。
“我看就扔到長江里吧。”爺爺朱恩來說。他們來到長江岸邊,發現沿岸都被圍墻圍得高高的,僅有的幾個出口也都已關閉了。此時,朱宗寶再次提出帶女兒小朱妍回暫住地,等第二天看看情況再說。可是朱恩來說什么也不同意。就在父子倆爭吵時,麻藥的作用過了,小朱妍因傷口疼痛發出了微弱的、但卻令人心碎的呻吟聲。
叁 “爺爺對不起你,走好。”
“不要再猶豫了,看她現在那么受罪,還不如早點讓她解脫!”朱恩來堅持著自己的態度。
聽著女兒小朱妍痛苦的呻吟,而自己又想不出讓她解脫的更好辦法,朱宗寶開始猶豫了,最終心如刀絞般讓步了……他們決定將手術后尚有一絲氣息的小朱妍扔到秦淮河里。
2007年10月3日23時許,他們從長途汽車站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叫司機往秦淮河上的草場門大橋開。一路上,小朱妍又不斷發出哼哼聲,出租車司機好奇地問了又問。
“她生病了,不舒服。”坐在出租車后排的爺爺朱恩來慌張地說。
到達目的地秦淮河上的草場門大橋后,他們下了車。趁著夜黑人稀,朱恩來從兒子懷里接過孫女小朱妍,放進了隨身帶來的黑色塑料袋里。接著,朱恩來又從口袋里掏出兩枚硬幣,放在孫女小朱妍胸前,顫抖著說了聲:“爺爺對不起你了,盡力了,一路走好。”
隨后發生的事情,朱宗寶就沒有勇氣面對了,他父親拎起黑色塑料袋開始往河邊走。隨著“撲通”一聲響,親孫女小朱妍被爺爺朱恩來丟進了河里,整個過程沒有超過8分鐘。
可憐的小朱妍來到人間不到48個小時,就這樣被爺爺扔到了秦淮河里。
又站了一會兒,爺仨正準備離開,警察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攔住了他們。原來,剛才那位出租車司機師傅看到幾個大人把生病的小孩帶到河堤,覺得很蹊蹺。待他們下了車便報了警。根據朱恩來的指認,警察從河里撈起了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女嬰,后經法醫鑒定女嬰確系小朱妍,落水后溺水死亡。
很快,朱恩來和朱宗寶父子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同年10月30日,朱宗寶被取保候審。11月9日,經南京市下關區檢察院批準,朱恩來被逮捕。目前,朱恩來和朱宗寶父子因涉嫌故意殺人罪一案仍在南京市下關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肆 “希望能給我一個機會”
2008年3月22日,記者在南京市看守所見到了朱恩來。說實話,當記者第一眼見到他時,很難將其與社會上那些涉嫌故意殺人犯罪的嫌疑人聯系在一起,朱恩來完完全全是一個老實、憨厚的農民形象。
記者(以下簡稱為“記”):當得知你的孫女小朱妍的病情后,你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朱恩來(以下簡稱為“朱”):我當時有種天都快要塌下來的感覺。心想,我的命運怎么那樣不好?我活到快60歲了,我和我的祖上也沒有做什么缺德的事兒啊!
記:那你又為什么要將你的孫女小朱妍扔掉呢?
朱:從當時的情況來看,我的孫女小朱妍的病肯定是沒法治了。我們都是從農村出來打工的,家里也不可能有幾十萬或上百萬的錢來給小孫女看病。再說,如果花去了很多的錢,仍然沒有治好的話,那就更加得不償失了。我們這樣的家庭是絕對背不起這種“包袱”的。既然小孫女活不長了,那是她的命,她早晚要走的,早點走還能減少些痛苦。當時,我又不想將病重的小朱妍帶回家去,按照我們老家的風俗,那是很晦氣的,所以就決定將她扔掉算了。
記:為什么扔到秦淮河里去?
朱:也曾商量過扔到其他地方去,比如到南京長江大橋上去扔,但那個地方來往的人很多,怕別人看見,所以就想趁夜黑找一個人少的地方去扔掉算了。
記:你覺得這樣做對得起你的小孫女嗎?
朱(此時已淚流滿面):我當時的唯一想法是讓我的小孫女少受點罪,現在想起來確實很后悔。現在想想,如果我不扔掉她,等她自己自然死去,我也不用到這個地方(看守所)受罪來了。
記:現在有什么想法?
朱:整個事情跟我兒子沒有關系,我認罪服法,希望給我一個機會,從輕處理。
伍 弒親,凸現救助機制缺乏
在采訪中記者注意到,近期有好幾起弒親案件都引起了廣泛關注。四川成都,不堪瘋妹妹帶來精神和經濟上的雙重折磨,19歲的婷婷捂死了孿生妹妹娟娟;江蘇南通,因女兒有精神病,就在女兒即將結婚前,母親失手將女兒殺死,然后拋尸在村子附近的河道里。
“任何人都沒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力,不管是姐姐捂死妹妹,爺爺扔掉孫女,還是母親殺死女兒,其手段惡劣已對社會造成了相應的危害性。”江蘇天哲律師事務所副主任余幫喜說。他認為,精神和經濟上的折磨不能成為剝奪他人生命的理由,假如今后妻子不堪生病的丈夫帶來的“雙重折磨”、兒女不堪生病父母的“雙重折磨”,都去效仿那些人的行為,社會之間的親情將會變得非常陌生甚至恐怖。
“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收入差距越來越大、貧富越來越懸殊,弱勢群體的基本生活與生存問題越來越突出,已成為當前社會生活中最不公平、最不和諧的一面。從一定程度來說,社會救助體系不完善是這場悲劇發生的根本原因。”東南大學博士生導師、社會學專家袁久紅說。他認為,社會救助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一是目的性,社會救助是滿足人的最基本的食、住、衣、醫。“簡而言之,就是食能飽腹,衣能遮體,住能藏身,病能救治,其實質是保障人的生存權。”二是義務性,社會救助是國家義務,責任主體是各級政府。三是無償性,不希冀回報。四是時段性,不是臨時救急,是一定時期內到期必須兌現的物資承諾。五是救助對象的特殊性,救助對象針對的是一定時段內無自救能力的少數家庭。他建議,國家應該進一步加大對社會救助的投入力度,特別是加大對基礎教育和農村醫療衛生事業的投入力度。同時,積極培育捐助慈善事業的發展。“要鼓勵富人捐資建立慈善基金,要允許基金以企業或個人的名字命名,允許設立者對該基金的運行有一定的發言權。對一些高消費行為征收特別消費稅,把特別消費稅作為慈善專項基金。”袁久紅懇切地對記者說。(作者: 崔潔 肖水金 戚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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