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本報披露了東莞長期存在“童工市場”。來自四川涼山的大量童工,受工頭拐騙,落入東莞地下黑工市場。這些普遍只有13-15歲的童工,在地下黑市當街排隊接受挑選,勞動收入遭受層層盤剝。這些來自貧困家庭,甚至是直接被拐騙出來的孩子,一批批運送到東莞,再一車車發往珠三角各地的工廠。他們常被打罵,一些女孩慘遭強奸,工頭以死亡相威脅,罪惡封堵了他們逃回家鄉的路。
如此暴亂悲慘的底層故事,以新聞的寫實記錄,令已經生硬堅韌的社會神經也感受到疼痛。孩童何辜之有,國家政府當以最大心力將其化育成人,不想現實墮落至此,國家失責之至,確實無顏以對。然而,道德譴責、文明質問不足慰藉,如果悲劇總在上演,命運總遭吞噬,那些顯而易見的淪喪從未改善,譴責與質問又有何用?失望以致絕望的累積,只能令社會行動持續扭曲膨脹。
東莞童工黑市的暴露,不只是一起令人發指的社會事件,也以其深刻復雜的轉型背景,將當下經濟、政治、社會結構的失序,做出最殘酷的展示。近年來,包括東莞在內的珠三角地區,產業升級的大幕已經拉開,一些低端產業逐漸呈現衰退之勢,勞動密集型產業長期依賴勞工低工資維持的增長,開始遭遇寒冬。一些人據此認為,產業升級的外部壓力畢現,企業要想生存,必將主動向上突圍,尋求產業升級或轉移。
然而,東莞童工黑市的暴露表明,在法治虛弱、監管無力的政府現狀之下,企業向上升級的理論前景,正兌現為向下沉淪的現實版本。一些人以為原本低人權、低工資的勞工狀況,在產業升級的外部壓力之下,在所謂“民工荒”的現實逼迫之下,必然有觸底反彈的可能,而現實表明,法治底線的缺失,令企業只有進一步惡化勞工狀況向生存探底的沖動,全無轉向技術升級、產業改造持續發展的用心,這一切正被童工黑市的出現所論證。
勞工長期弱勢竟發展至童工的道義底線也蕩然無存,這不只是一個枯燥的產業經濟問題,而是更深刻的行政權力危機。如果沒有政府嚴格監管,沒有國家的法治“兜底”,扭曲的產業升級壓力只會無情轉嫁到貧弱者身上,甚至連兒童也無從幸免。政府面對市場何為?公民在市場中,其身份不是勞動者即是消費者,政府監管就是保護作為勞動者與消費者的公民權利。環保執法監測企業的生產污染、勞動執法監管生產場所的健康和安全標準,工商與質監確保產品質量和售后服務。行政監管的有名無實,恰恰是陷公民于不義不利之地的禍手。
東莞童工黑市的殘酷現實,再次論證了一個無法的市場,其沉淪的速度和烈度都將超乎想象。正如人所質疑,新聞記者幾天暗訪就能掌握的事實,勞動執法部門何以長期無動于衷、不聞不問?沒有政府主動執法,積極救濟,喪失自主能力的童工,如何可能逃出生天?政府部門瀆職失職之害,何嘗不是國民痛苦的無盡來源。
政府監管執法懈怠至此,原因早已自明。要令市場有法,要令監管有效,要令勞動者有尊嚴,令消費者有保障,都無不端賴政府權力懾于公意而端正運行。當遙遠山區的童工,在珠三角體驗顛沛的命運,在底層遭遇黑暗和驚恐,已經不是人間冷暖可以概述,也不再是人性善惡可以描畫,它首先擊破的是社會虛弱的規則,輕浮的政治,無責的公權。為什么我們強大如此,竟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一個嚴肅的公共問題,而一經提起,竟然總是這般無力。(社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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