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吞噬了北川財政650年的積累。撤銷或保留其縣級建制,成為一道擺在決策者面前的難題:老縣城廢墟一片,新縣城若不能修建在地震帶上,北川境內已無更好的選擇……
歷史不應被割裂
老縣城80%、新縣城60%以上建筑垮塌,山體滑坡使縣城幾乎夷為平地,1.5萬余人死亡和失蹤,總人口的10%在一瞬間消失。北川縣政府對地震損失最保守的估計是650億。而值得一提的是,該縣統(tǒng)計局的數(shù)字顯示,去年一年北川縣財政總收入才首次破億元,達到1.14億元。這意味著,5月12日的那場地震,吞噬了北川650年的財富。
然而,受此重創(chuàng)的北川縣,在這場震動世界的地震過去僅僅10天之后,就重新建立了行政機構。盡管,連北川縣的干部們自己都承認,這樣的重建,意義大過內容。
“這是16萬北川人民不屈信念的體現(xiàn),也是對永遠長眠在北川地下鄉(xiāng)親們的交代。我們必須這么做。”北川縣組織部副部長母賢友說。
據(jù)北川縣老干部局一位不愿具名的退休干部透露,在地震發(fā)生以后,關于北川縣是否應該繼續(xù)保留的爭論,就已然在市級層面展開。
主張撤銷北川建制的人認為,北川縣在危險的龍門山地震帶上,地質結構脆弱。并且,北川縣地廣人稀,是綿陽市兩區(qū)六縣一市中人口最少的縣。此外,遲至1997年底,北川縣才勉強通過“溫飽線”的省級驗收。更為重要的是,北川縣縣城所在地———曲山鎮(zhèn)已幾乎全面損毀,如果重建將是整個綿陽市都難以承受的。而將其撤建后并入相鄰縣市,則會避開上述種種不利因素。
有關北川縣或將撤建的消息在當?shù)貍餮陨鯊V。而這對所有幸存的北川人來說,無論是從地緣認同還是情感上,都是無法接受的。
北川縣在歷史文化悠久的四川省內,可能并不出眾。但只要細溯其歷史,就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縣的歷史竟然長達1500年,其淵源一直可以上溯至南北朝時期。史料記載,公元566年即北周武帝天和元年,北川縣即已建制。唐高宗永徽二年,并北川縣入石泉縣。民國期間的1914年,因與陜西省石泉縣同名,北川縣改回原名。
新中國建立后,根據(jù)黨的民族政策和羌、藏等少數(shù)民族的要求,1987年11月四川省人民政府批準:自1988年1月起,北川按少數(shù)民族縣待遇。2003年7月6日,國務院批準撤銷北川縣,設立北川羌族自治縣。自此,全國唯一的一個羌族自治縣誕生。
這是一段已經(jīng)融入所有北川人血脈的綿長歷史,而如今因為地震,這段歷史將有被割裂的可能。
溫家寶親自拍板
北川或將撤建的消息傳出后,以北川縣老干部局的許多老干部反應最甚。他們甚至試圖以個人的方式,去影響最終的決策結果。
“從那個時候起,北川縣就在醞釀臨時縣委縣政府辦事處。”這位退休干部認為,這既是北川縣抗震救災工作的需要,也是凝聚民心戰(zhàn)勝震災的舉措。但由于重重原因,臨時辦事處一直處在醞釀階段,并未對外宣布。有關北川抗震救災的指揮職能,也一直由設在北川中學,后遷入擂鼓鎮(zhèn)的“北川縣抗震救災指揮部”承擔。
隨后,有關撤建的消息引起了媒體的關注。由于話題敏感,在5月19日之前,北川縣所有主要領導對此都諱莫如深,稱“目前的主要工作還是抗震救災,其他的事暫不考慮”。
5月19日下午2時50分左右,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全國抗震救災指揮部副總指揮李克強,路遇北川縣縣長經(jīng)大忠。在了解到經(jīng)大忠6位家人在地震中遇難后,握著經(jīng)大忠的手表示:“你放心,一定會給你們選地方,再建一個更好更大的北川縣城!”
“臨時辦事處實施階段的籌備,就是從19日晚上開始的。”母賢友說。
5月21日凌晨,綿陽市外宣辦發(fā)布的材料稱,四川省、綿陽市的兩級專家和相關技術人員,已于近日編制完成“5·12”地震災害災后重建規(guī)劃方案。該規(guī)劃方案分為3個專題,其中第一個專題就是———北川縣城選址。綿陽市規(guī)劃局一位官員首次公開表態(tài):“可以說,北川作為全國唯一的羌族自治縣是不會取消的,問題是要選在哪里。”
5月22日晚7時許,二次奔赴四川災區(qū)的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北川縣城外一塊高地上,對當?shù)馗刹空f:“我們要再造一個新北川。這座老縣城可以作為地震遺址保留,變成地震博物館。另外,北川是我國唯一的羌族自治縣,要保護好羌族特有的文化遺產(chǎn),即使縣城遷建到新的地址,也要做好這種保護工作。”
同日,北川羌族自治縣縣委縣政府臨時辦事處,在鄰縣安縣安昌鎮(zhèn)正式掛牌成立。
自此,北川撤建之爭塵埃落定。
新選址面臨難題
為了保住北川縣,1200名幸存的北川公務員,堅守著“臨時政府”那棟危樓,堅守著北川人不屈的信念。然而,當面臨異地重建的時候,北川人發(fā)現(xiàn),自己又進入了一次生死抉擇。
“北川多災多難,遷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都沒有躲過災難。”46歲的北川縣財政局綜合科科長孫小濤說,一直到解放前,北川縣城都并非在現(xiàn)址曲山鎮(zhèn),而是在有“大禹故里”之稱的禹里鄉(xiāng)。解放初期,老縣城不斷受到殘余武裝的進攻襲擾,由于交通和通訊的極度不發(fā)達,致使老縣城損失慘重。在又一次遭受大規(guī)模進攻后,北川縣臨時決定,將縣城遷至曲山鎮(zhèn)———因為曲山鎮(zhèn)離安縣和江油縣近,可以很方便地得到部隊支援。
但是,處于戰(zhàn)事考慮的遷址,卻完全忽略了地形和地質方面的重要因素。在地形上,曲山鎮(zhèn)兩邊是山,城里所有建筑基本上都是靠山沿河而筑,這次地震中很多房子就不是被震倒的,而是被巨大的滑坡給沖垮的。在地質上,著名的龍門山地震帶,呈北西向,北起青川向南,西經(jīng)北川、茂縣、大邑至瀘定附近,正好橫跨北川縣城。
“北川的自然地質災害是每年都會發(fā)生,只看程度大小而已。”孫小濤說。
2007年1月,白什鄉(xiāng)發(fā)生山體滑坡,一塊巨巖形成的大小不等的零星巖層石塊,在縱向長約300米的地段,成扇形不定時向老街砸來,危巖達到300萬立方米。最終,143戶居民、701人和一所學校被迫搬遷。
更令人痛心的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地質專家曾專程赴北川勘察。勘察的結果是,北川縣城正好處在龍門山的地震斷裂帶上,北川縣城被夾在兩山之間,一邊是喜馬拉雅山余脈,一邊是龍門山余脈,而且兩邊都是頁巖,地質結構極度脆弱和危險。隨后的30多年來,北川縣城關于搬遷的動議一刻都沒有停止過。直到80年代后期,北川都還在地質專家的建議下,向上提交過縣城搬遷報告。但因種種原因,搬遷終究未能實施。
“選址不慎,就會禍害后世,這是一次生死抉擇。”孫小濤認為,歷史原因今人無法評說,但是新選址必須慎重。
3個月內確定新址
按照四川省和綿陽市編制完成的“5·12”地震災害災后重建規(guī)劃方案,北川縣的選址目前原則上必須在龍門山外。原計劃備選的北川縣擂鼓鎮(zhèn),因為周邊山體已近破裂,只能繼續(xù)向外選擇。而這樣一來,就勢必會突破縣域界限,向安縣“借”地。
北川縣有關負責人表示,選擇安縣安昌鎮(zhèn)作為北川“臨時政府”駐地,雖不能表明今后的北川縣城就會定在該地,但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表露了北川主要領導的傾向性。
從地緣形勢來看,安昌鎮(zhèn)距離綿陽市區(qū)僅有約47公里,并且交通體系相當完善。并且,安昌鎮(zhèn)多年來是安縣縣城所在地,直到2002年4月,安縣決定在新區(qū)發(fā)展經(jīng)濟,才將縣城遷到更加靠近綿陽市區(qū)的花荄鎮(zhèn)。通過安縣多年的經(jīng)營,安昌鎮(zhèn)基礎設施建設已經(jīng)比較完善,有作為北川縣城的物質條件。
然而,值得警惕的是,安昌鎮(zhèn)在此次地震中,同樣損失不小。5月26日,在該鎮(zhèn)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上,落滿從緊挨公路的山上滑落的巨石。在該鎮(zhèn)汽車站前方200米處,一塊大小如同半個籃球場的片狀巨石,豎立著卡在一家摩配店門口,將該店卷閘門全部撕開。在鎮(zhèn)里,倒塌的房屋隨處可見,居民搭建的地震棚已經(jīng)連成片。
《四川日報》曾這樣描述安昌鎮(zhèn),“三面臨水,一面環(huán)山。整個城市就兩條路,一條進,一條出。經(jīng)常漲水,下河壩一片汪洋。”此外,安昌鎮(zhèn)離全縣被毀的北川縣直線距離僅有23公里。
“安昌鎮(zhèn)也在龍門地震帶上。不過因為現(xiàn)在人口少,建筑大都修建在開闊地上,否則損失還不一定誰大誰小。”安縣一位政府工作人員說。
在這位自稱“北川鄰居”的安縣人看來,北川的新縣址如果從安全角度考慮,最好是建在安昌鎮(zhèn)與黃土鎮(zhèn)之間。因為那里地勢平坦并且少有建筑,適合一個新縣城的建設。北川縣有知情者則透露,之前也曾有人如此建議,原因是該地確實比安昌鎮(zhèn)更為安全。
但隨后有人提出,如果真將北川新縣城建在那里,那么新北川縣將與安縣新縣城花荄鎮(zhèn)只有一步之遙。“有人認為兩個縣城挨那么近,有點犯忌。”該知情者說。
北川縣財政局綜合科科長孫小濤透露,按照要求,北川縣的選址,必須在3個月內確定。
“3個月后,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但愿北川人從此不再擔驚受怕。”孫說。(特派記者陳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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