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拐了一個彎。
但生活永遠有它本來的樣子,柴米油鹽,酸甜苦辣。
對無喪親之痛的大多數震區“震民”來說,更重要的恐怕是生活非正常改變之后的心靈正常成長。
——采訪手記
表面上看起來,昨天下午在華東理工大學舉行的這場捐款,似乎就是一場地震周年的活動而已。當然捐款的人都是真正自發自愿,當然身份亦稱得上有點特殊:他們是上海對口支援都江堰的培訓機構——上海現代應用技術培訓中心的災區學員們,當然目的也很實在:每人捐100元設基金幫學弟學妹。但僅僅是這些嗎?
記者在現場感受最深的,是這些生活被改變者,這一年被生活改變的真實。
說實話,地震之后,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變了,覺得學習本領、發展事業是特別實在的東西。
地震之后,我徹底想通一件事:離開了任何人,地球照樣轉。聽起來很簡單?別笑我,我原先還是真不明白的。原來的我,喜歡決定、控制別人的想法,覺得那樣感覺才好,現在我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應該好好對待他人、感謝他人。
燙了頭發、戴上眼鏡的周婷,差點讓記者沒認出來。仔細一看,沒錯,那雙大眼睛還是那樣忽閃忽閃。
近一年前,她作為首批上海對口支援都江堰來滬就業人員,來到上海。當時記者采寫的“新聞視點”報道,題目就是《讓夢想重新出發》。如今,周婷成為第一批免費培訓的災區學生中,唯一被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ITE)接受的全免國際注冊學生。
地震時,周婷剛在老家開了一個小服裝店,“小店震沒了,我哭了好幾次。可后來我想通了,人總要站起來的。”22歲的她昨天這樣感嘆,“說實話,地震之后,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變了,覺得學習本領、發展事業是特別實在的東西。”
就這樣,近一年來她在上海的生活,幾乎全被“冷冰冰”的數控機床學習占滿:每天上完課回到寢室,一直到晚上十一二點,都在看書、畫圖、電腦編程中度過。就這樣,來上海近一年的她,只去商場買過一兩次衣服。徐家匯就在不遠,“去過,也是為了上電腦城買軟件、硬盤。”周婷笑了。
接下來的夢想,是如果順利拿到文憑,爭取去新加坡工作一段時間。
昨天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言的周婷,言語不多,不住地說著“謝謝”。在現場能感覺到她的樸實與真誠,“我不知道應該用什么詞匯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但‘謝謝’是我最真心的想法。”而另一位學員謝博,也正是在一次不經意的樸實對話中,引發了這場捐助:“老師,我想拿出第一個月工資中的三五百元,為新來的四川同學買點生活用品。”
當你在現場看到21歲的謝博笑瞇瞇的娃娃臉,當你親耳聽著他顛來倒去而又異常認真地說:“我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在學校遇到好老師,到廠里又遇到好師傅、好老板。老板從來不逼你干這干那。師傅水平高,師傅不罵我,師傅總給我做示范,昨天師傅又送我一雙新布鞋……”你就會明白并且相信,他這份感恩的真與誠。
完全是一個偶然,因為和周婷鄰居,他就這樣來到這里、如此過活。
“這一年,我覺得自己最大的變化,就是更加平和寬容。地震之后,我徹底想通一件事:離開了任何人,地球照樣轉。聽起來很簡單?別笑我,我原先還是真不明白的。原來的我,喜歡決定、控制別人的想法,覺得那樣感覺才好。現在我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應該好好對待他人、感謝他人。”
如果沒有地震,或許他在另時另地另事之后,也會有這些想法的改變、這種人生的成長。
但,如今他已經有了,如此真實,而且正常。
以前的我,跟著生活的腳步隨便走,走哪是哪。然而,去年發生了那么多改變。我突然發現,人生目標要務實,我要用事實說話。
我原本是個意氣用事的人,也不知道社會的深與淺,加上是獨子,一貫的受寵,媽媽說我一半是大人一半是小孩。但自從來到上海之后,在一個陌生環境里的歷練,讓我快速地成長起來了。
劉成崗去年來到上海培訓。“地震之后,我家房屋坍塌,所幸沒有人員傷亡。說實話,那個時候的我,很多想法是飄在空中的。”劉成崗說,他曾經理想很多,還上過幾個月大專,卻因為覺得“整天上課、睡覺、打游戲”混日子,而自動輟學……“我知道工作競爭很激烈,卻不知道自己的優勢到底在哪里。”
來上海學習數控機床,無意中點燃了劉成崗心中的火苗。從小動手能力就很強的他,一直很好奇瓶子、杯子等東西是怎么造出來的。現在明白了,原來都和“車床”有關。能掌握這些技術,不是很奇妙的事情嗎?一接觸到這一行,就真的發自內心愛不釋手。
人生一次拐彎,恰好撞進最愛的風景。從這個意義上說,劉成崗是幸運的。他如今的理想很明確:做一個目前社會緊缺的高級技術人才,一是考出高級技師證書,二是在廠里好好干,爭取當個業務骨干。
“我覺得自己這一年成熟了很多,看問題、說話、做事會更周到了。最重要的是,我的想法實在了,我通過努力,可以摸到自己的理想了。”說話時,劉成崗平靜堅定,“以前的我,跟著生活的腳步隨便走,走哪是哪。然而,去年發生了那么多改變。我突然發現,人生目標要務實,我要用事實說話。”
23歲的劉永溪去年7月來到上海,可謂義無反顧。此前雖有一份月入1500元的穩定工作,但一聽招聘消息,辭職報告都沒打就坐上來滬的火車。“我想,這是多么難得的機會呀。”劉永溪說,“我原來也在廠里操作數控機床,但上海學校教得系統,比原先接觸的先進了好幾代。要能在這工作三四年,回去找工作起點會高很多。”
抱著這樣的夢想,三個月培訓結束后,劉永溪進入嘉定一家工廠。當時說是等試用期一過,他就可以獨自操作最先進的機床。沒想至今未成。問他原因,說是與同事關系沒搞好。但幾次爭執與妥協之后,他依然選擇留在了廠里,繼續當他的學徒工。“還是要留在上海,至少要做滿一年,我還是等待那個機會。”因為,如果能獨立操作這臺最先進的機床,等于讓他在技術上又上了一個大臺階。
回過頭來看,劉永溪告訴記者:“我原本是個意氣用事的人,也不知道社會的深與淺,加上是獨子,一貫的受寵,媽媽說我一半是大人一半是小孩。但自從來到上海之后,在一個陌生環境里歷練,讓我快速成長了。要實現夢想,有時候必須要忍耐,生活總是先苦后甜。”
也許,這正是生活的本真。
地震后我“醒”了。以前,想把日子過得很忙碌,很熱鬧,要發財,要成功,要到處走走看看。但現在,我常想,這有什么意思。有一天我回家,突然覺得,父母老了,我要趕快盡孝心,好好上班、成家,不要讓他們再擔心。
記者聯系到已回都江堰老家的陳飛,得到的消息是:23歲的他要結婚了。經歷了地震、來上海培訓、回家做生意等一系列意想不到的變化之后,陳飛打算安定地過日子。
地震發生之后,他從郊外騎著車子往城里趕,去看女朋友怎樣了。“越往里走越害怕,尤其經過中醫院見整座樓都塌掉,我真嚇倒了。”女朋友開的超市離中醫院不過兩公里。當陳飛趕到時,松了口氣———房子沒倒。女朋友眼神無光靠在墻上。
地震把陳飛的生活弄了個一團糟。那時他剛辭了工作,準備和朋友合伙做生意,鋪子門面都看好了,“地震之后,幾個朋友家里破產,生意做不成了。正好看到上海有免費培訓的機會,雖然女朋友很反對,但我還是想:去吧,技多不壓身。”
三個月培訓結束,陳飛一度想留在上海,都已經定了去南翔的一家制造數控機床工廠工作,“我去過一次,那個廠真的很好,又干凈又漂亮。人事科長很和藹,一點架子也沒有。”但這時他接到老家親戚的電話,讓他回去一起承包建筑工程,“主要是掙錢多,我也本來就挺想做生意的,就同意了。”
可做了一個工程后,他又不干了,回老家在附近一所學校找了個電工的活。“包工程遇到的社會關系挺復雜,我覺得為了錢做那些事,沒必要。”陳飛說,以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想把日子過得很忙碌,很熱鬧,要發財,要成功,要到處走走看看。但現在,我常常想,這有什么意思……”
“地震后我醒了。”陳飛這樣形容自己。并不是一種頓悟,而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從都江堰到上海,再從上海回到家鄉那個靠近青城山的小鎮,一年里,23歲的陳飛獲得了同齡人很難獲得的領悟:“有一天我回家,突然覺得,父母老了,我要趕快盡孝心,好好上班、成家,不要讓他們再擔心。”
陳飛說,如果換成地震前的他,一定會不惜一切留在上海,而現在,他選擇在風景秀麗的家鄉,當一個普通的電工。不過他相信,在上海的經歷不是白費,因為來上海之后,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挺戀家的,也很想念女朋友……
人生本質的意義在哪?陳飛有了他的選擇。一如讀書深造的周婷、愛上數控的劉成崗、快樂感恩的謝博,包括堅定留下的劉永溪。他們都各自有了各自的選擇,心靈真實而正常地成長著。
當一場地震周年,當生活突然改變,這或許最值得高興。(周楠 尤莼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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