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北川縣總工會主席張映芳之前,我們先去了北川老縣城。
經過正在熱氣騰騰恢復建設的擂鼓鎮,沿著公路前行并繞幾個彎,“兩山夾”的北川老縣城就映入視野了。
一
厚厚的云擋住了太陽的光,云層后的太陽宛如一個萎縮的花環,垂放在北川老縣城尚埋著遇難者遺體的廢墟上。
作為廢墟的北川縣城,除了站崗的武警和民警,以及偶爾借道縣城穿廢墟而過的鄉民,一片死寂。
從緊挨著曲山小學的縣公安局搖搖欲墜的門樓下穿過去,右轉爬個小坡,就來到了曲山小學廢墟。不知是老師的、還是學生的,有個小書柜還釘在未垮塌的墻壁上,書柜里有十幾本書。
倒塌的教學樓前面,是半個月前清明祭奠留下的祭祀殘留物,幾個兒童玩具和幾支未燃盡的蠟燭還放在一張小桌上。
學校的樹上,鳥兒在鳴叫,除了記者,沒有一個人,靜得可怕,鳥兒的叫聲因此顯得尤其高亢。
鳥鳴城更幽。
這是4月21日下午。
在老縣城的縣總工會門口,記者看到沒有被大地震震倒的縣總工會辦公樓,有一層已經被后來的泥石流給掩埋了,三層樓變成了兩層。
張映芳在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之前,一直在這里上班。
地震后,在縣委大禮堂參加一個活動的她僥幸生還。一年來,她返回過老縣城幾次,有一次,甚至還冒險爬進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去收拾了一些衣物帶回現在的家,北川老縣城是張映芳生活了近30年的地方,“一下子就全完了,什么都沒有了,死了那么多人。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一說到地震,一說到北川老縣城,張映芳依舊哽咽。
大地震后,張映芳在綿陽避災地用別人給自己的一頂小帳篷作為辦公地點,開始了“帳篷工會”的工作;后來情況稍好,就借別人的客廳辦公,形成“客廳工會”;現在,則是靠借房子形成“棲居工會”。綿陽市總工會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傅鵬告訴記者,“大地震后,作為形式的‘北川縣總工會’被摧毀了,但作為組織并發揮功能的‘北川縣總工會’一直都存在。”
災難對人創巨痛深,瞬間被奪去的生命給活著的人以全新啟示,張映芳在這個方面感悟尤深。
“你看,我至今還保留著63個永遠打不通的電話號碼,”她拿出自己的手機說,“這些都是我以前的好友、同事、熟人、親戚,有時候還會不自覺地給他們撥個電話,他們的生命被地震刪除了,他們的號碼我舍不得刪,我總覺得他們還活著……”
時隔幾近一年,記者在北川新縣城安昌鎮見到的張映芳,與2008年5月25日在綿陽見到的張映芳似有天壤之別。
一年前那場震后,記者第一次見到張映芳時,她全部的家當就只剩下一把鑰匙和一個小包,腳上穿著的一雙拖鞋,是同事從虛墟中幫她隨便找來的,“以前都是我們給別人去送溫暖,很風光,現在要接受別人救助,心里很凄涼啊。”她說。
去年的她黝黑而瘦,眼睛血紅,困倦疲憊;今年的她白而健壯,見人就笑,沖淡平和。
二
張映芳忽而屋里,忽而屋外;忽而手機,忽而座機,在忙著籌備4月26日在擂鼓鎮吉娜羌寨為20對“5·12”大地震后重組家庭夫婦舉行的集體婚禮。
對于張映芳來說,這場婚禮的意義非同尋常,它更大的喜慶在于,生命又要延續,災后人們對生活的熱忱被重新喚起,“經歷了這場大災難的人,需要更昂揚的生活態度。”
在她辦公桌上,記者看到兩盆蘭草,蘭草下還長滿其它雜草。蘭草和雜草都是綠油油的,充滿生機。大約是看出記者對花盆中的茂盛雜草所產生的疑惑,她主動作解釋,“雜草也是生命,我不拔它們。”她說,“經歷了大地震,我很多方面都改變了。”
兩盆蘭草是張映芳和縣總工會動遷到安縣安昌鎮借房辦公后,她主動約丈夫去買的,“以前我對花草基本沒興趣,地震以后變了,看到那么多親朋好友一瞬間就沒了,生命這樣脆弱——最大的感觸是,要熱愛生命,珍惜生命。”
“姐姐,你把頭發都給燙了嗦?”有一天,在重慶的妹妹發現張映芳把頭發燙了,張映芳爽快地說:“是啊。怎么能老是披頭散發?”對災后人們消費觀念的變化,張映芳有著自己的解讀:“我覺得是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好現象。”
張映芳地震后學會上網,學會用QQ聊天,開始到綿陽買花……在農貿市場,面對5元一斤的豌豆苗,張映芳果斷得只有一個字:“買!”這在災前,她一般是不問津的。
她問記者:“你還記得我去年穿的那件衣服嗎?”當時張映芳穿了一件印有“鈣爾奇”字樣的白色廣告衫,“那是志愿者捐獻的,我隨便抓來就套上。現在要熱愛生活,哪能還穿救災衣服?我后來到商店伸伸展展買了一身衣服。”
副主席傅云全地震后表現很勇敢。大震剛停,傅云全就給抗震救災的戰士帶路,查看災情,而他的妻子卻罹難了。張映芳多次勸他再找一個,并幫忙物色,最近傅云全有個女朋友了,張映芳很高興,“他耍上了女朋友,我們為他高興。你們放心,我們傅主席樂觀得很,是不是啊傅云全?”
坐在記者身邊的傅云全臉上泛出幸福的光澤,一副“笑而不答心自閑”的神態。
談到北川有干部因心理問題自殺,張映芳一則痛惜,一則不贊成,“不應當這樣,死的人走了,活下來的人還要好好繼續過啊。我非常贊成溫總理到災區看望受災群眾時說過的一句話,‘既然活出來了,就要好好活下去。’”
三
她說,“大震發生后到現在,我們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拼死救人,第二個階段是配合政府安置災民,第三階段就是目前的階段,恢復重建。恢復重建最重要的內容我認為是精神的重建和家園的重建,而精神重建更重要。”
張映芳帶著工會干部給遇難的學生家長做工作,把矛盾消化在基層;農房恢復重建需要大量泥瓦匠,張映芳和工會干部組織了400名因金融危機返鄉的農民工進行技術培訓,組織其他農民工參加就業招聘會。
幾年前,張映芳出任縣總工會主席后,考慮到縣總工會辦公樓一側臨河,就設法籌集資金,年年加固河堤借以鞏固縣總辦公樓,這種聚沙成塔的努力在大地震中得到“肯定”——縣總工會辦公樓巋然屹立,地震時,在樓里的3位退休干部得以保全性命。
“他們因年紀大,跑不動就躲在屋里,而我們的辦公樓又沒倒塌,這實在是幸運。”張映芳說,“如果他們跑出來,多半要被落石砸中。”
張映芳告訴記者:“說到地震,我常和人開玩笑說,我們工會歷來行善,有好報。這么大的災害,工會的房屋沒倒塌,在工會辦公區域沒有死一個人。”記者在老縣城看到的縣總工會除了房屋的外部個別地方略有破損,整個房子至今挺立。
張映芳不是北川本地人,是重慶知青,從1980年就在北川工作了,對北川的感情很深。
張映芳現在最大的擔憂是縣總工會以及困難職工幫扶中心等易地重建的問題,縣里有總體規劃,但具體到縣總工會則缺乏詳規,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著急得不得了,“我今年52歲了,沒幾年就要退休了,雖然縣總是地震震沒了,但易地恢復重建組織上是給我們機遇的,如果北川的工人階級以后沒有一個像樣的活動場所,我就是千古罪人。”她急切地問記者:“你們記者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采訪結束回到成都,有一天同事大豐忽然驚奇地說:“張映芳已經把我作為好友加入她的QQ聊天群啦!”(陳昌云)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