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日,在緬甸生活長達60多年的中國遠征軍老兵、廣安籍88歲的老人劉召回終于回到四川省廣安市岳池縣裕民鎮陶家溝村,與家人團聚。據了解,1942年3月,在抗日戰爭最為關鍵的時刻,10萬中國遠征軍從畹町走出國門,抗日救國。戰后,有上千遠征軍留在了戰場緬甸,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異鄉生活。今年5月,在社會愛心人士的幫助下,找到尚在人世的留緬中國遠征軍老兵21人,分別生活在緬甸密支那、曼德勒等城市。他們當中年齡最小的84歲,最大的91歲。其中四川籍遠征軍老兵有5人。 中新社發 杜修戰 攝
6月2日,緬甸籍抗日遠征軍老兵劉召回在媒體記者和緬甸親人的護送下如愿地回到了闊別70多年的家鄉——四川省岳池縣裕民鎮陶家溝村,受到家鄉人民熱烈歡迎。 中新社發 胡佐斌 攝
聽說流落在緬甸的遠征軍老兵回國尋親,戈叔亞感到莫大的安慰。
在云南,沒有人比戈叔亞更熟悉中國遠征軍的歷史。為了這段被忽略的歷史,這位民間學者從上世紀80年代起,就一直鍥而不舍地找尋著那些與他隔著幾十年時光的老兵。
這是一段孤獨的找尋,孤獨得令人內心寒冷。
5萬士兵非戰斗死亡的這場戰爭鮮為人知
; 1985年夏,戈叔亞前往滇西尋找一種野生植物。學歷史的他發現,自己對一場發生在家門口的戰爭竟一無所知:在滇西的城鎮和野山密林中,他看見“縣城里長滿青苔的鋼筋水泥碉堡,市場上當地人在叫賣日本槍用刺刀和美軍大衣上的銅紐扣等戰爭遺物……放牛娃肩上掛著日本軍用飯盒以及山頭上那一條條密似蛛網的野戰坑道……”
從那時起,他和朋友開始找尋曾經有數十萬人參加,但卻丟失了40年的一場戰爭——滇西抗戰。
“從1949年到上世紀80年代,內地沒有任何媒介記載或報道過此事。我們通過朋友私下采訪一些在政協、黃埔軍校同學會等機構里的國民黨老人,查閱當年的舊報紙雜志和外文資料,與海外的中國、日本、美國老兵以及老兵組織聯系,然后將所獲資料、采訪記錄進行整理、對比和更正,再帶著軍用地圖、指北針、錄音機、照相機以及準備好的問題實地考察并收集未經證實的民間傳說等!备晔鍋喕貞浾f。多年后,滇西抗戰的始末輪廓漸顯。
戈叔亞走訪的遠征軍老兵達七八十人。他希望能從老人的口述中還原當年戰爭的各種細節,但是他發現,每次采訪,老人們講述慘敗回國途中的故事要比入緬作戰的多得多。
2003年的某一天,戈叔亞再次登門拜訪老兵漆云鵬。漆云鵬是中國遠征軍第五軍第九十六師第二八八團副團長,湖南人,退休前曾是昆明五華鋼窗廠工會主席。他個頭不高但很健壯,衣服總是穿得整整齊齊,風紀扣扣得好好的,給戈叔亞講述時總是簡明扼要,如同在地圖前給部下布置作戰任務。然而這一次,老人已重病躺臥在滿是排泄物的床上,不能說話,戈叔亞剛說出“野人山”三個字,老人竟號啕大哭起來。
多年以后,戈叔亞在他的文章“入緬作戰的中國遠征軍的撤退路線”中這樣寫到:“中國遠征軍第一次入緬作戰的慘敗是中國抗戰歷史、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最黑暗的一頁。但是由于種種原因,這段歷史至今沒有很好的記錄,國人對此了解非常零碎”;“野人山,那僅僅是撤退的一條路線。據我所采訪的老兵回憶,也根據戰后中美日資料,遠征軍撤退的路線至少有5條。在這5條路線上,共有將近5萬士兵非戰斗死亡,是戰斗犧牲的5倍”。
他在文中記錄了一位老兵的話:“在緬甸撤退時,雨點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沒完沒了。40多年了,這個聲音就像耳鳴一樣,從來就沒有從我的耳朵里消失,哪怕一天也好!半夜常常因為觸摸到死去戰友的尸體而驚叫起來,結果醒來看到的卻是睡在旁邊的老伴……”
早上看到自己睡在一排排死人中間
戈叔亞說:“無論是工作、走路、吃飯、甚至睡覺做夢,腦海里都被那些老人哭訴的故事塞得滿滿的。”
已故的鄒德安老人是第五軍軍部作戰參謀,江蘇常熟人,抗戰勝利后住在昆明順成街一所非常簡陋的閣樓上。戈叔亞說鄒德安是他所看到的老兵中最英俊瀟灑的一位,一頭梳得整整齊齊的銀發,加一副寬邊眼鏡顯得非常儒雅,1.8米以上的個頭,任何時候都穿著筆挺的毛料子中山服裝。戈叔亞采訪他不下20次,每次他都是在做毛料子的中山裝,他說在勞改隊里面他被分到裁縫組,“給首長做衣服”。
他告訴戈叔亞:“有時半夜爬到路邊窩棚睡覺,早上起來看到自己睡在整整齊齊一排一排的死人中間。在跨過一個一個尸體時,看到是自己認識的人,有時也找一些樹葉把他們的臉遮擋起來。我最好的朋友謝竹亭參謀就是這樣,靠著大樹就‘睡’過去了。還有軍繪圖員,廣西人,軍校畢業。家里很有錢,一路上,他把從小吃過的好東西一五一十講了不知道多少遍。結果他就躺在那里,手上抓著一把草。腳上的皮鞋也被人脫了。再往后,隊伍里面就出現自殺的人,開始是把槍口放到下巴下面,用大腳趾頭扣動步槍的扳機……這是部隊崩潰的前兆。后來是上吊死的,因為槍都扔了。尸體掛在樹上隨風飄動,很可怕!
老兵王鑒曾在第五軍部隊當后勤參謀,后來被指定派往200師負責糧秣。他告訴戈叔亞:“撤退時,我一直跟著200師,跟著他們跑,跟著他們爬。”“和隊伍走散后,我提著子彈早就打光的大喇叭手槍在森林里一個人到處亂竄,身上僅僅帶著指北針,幾包餅干和一些本地貨幣盧比。部隊反復告誡士兵,失散后千萬不要冒失地直接回國,要往北走到野人山去,在那里可以找到部隊!薄坝幸淮挝矣檬謽尨蚝镒,結果招引來了成千上萬只猴子向我們發動攻擊,最后把死去的它們的伙伴的尸體也搶走了。飛機在上空嗡嗡地叫,就是看不見,空投的物資掛在很高的樹上,還沒等你爬上去,就被猴子搶去了。我跟了五伙人,前面四伙都死了!
原中國第69兵站醫院院長、上校高生厚清晰地記得,他所在的醫院駐扎在滇西瓦窯,是云南片馬、福貢通往緬甸的必經之地,因此當年從這里敗退的96師和200師以及其他部隊的散兵游勇都被這所醫院收容。
高老先生對戈叔亞說,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悲慘的士兵:“每一個人都同時患有多種疾病。他們都是從野人山、江心坡、片馬等地,渡過怒江后逃回來的。他們有些在緬甸山上斷糧呆了兩個多月了,蓬頭垢面衣裳襤褸,頭發和胡子連成一片。盡管他們很長時間沒有吃過糧食了,但是一開始仍然不能給他們放開吃,因為他們的胃已經嚴重萎縮,剛剛過來的許多士兵都是脹死的。由于控制飲食,他們每天時時刻刻都想一切方法來尋找食物,一群一群在田地里抓田鼠吃。抓到田鼠馬上就活生生地塞到嘴里咽下去,嘴邊僅僅留下幾根鼠毛,稍微動作慢一點兒就會被別人搶去!”
他拒絕讓人拍艱難度日的照片,說有損軍人形象
上世紀80年代,一名臺灣人找到戈叔亞,希望戈叔亞能夠幫他在昆明尋找到一批遠征軍老兵,他要給他們每人每月提供200元的生活費。戈叔亞首先想到了由國彬。
在戈叔亞采訪的人中,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姚安縣農民由國彬是一個最讓他欽佩的老人。
由國彬曾是第66軍新28師師部少尉參謀,糊里糊涂和大批散兵一同沿路逃回來的由國彬,已經是一個有嚴重殘疾的人:他在守江防時,在怒江對岸的一個叫做紅木樹的地方和日本人遭遇,一枚日本人的槍榴彈在他眼前爆炸,他失去了右眼和幾個手指頭。戰后的由國彬被老伴和兒子趕出了家門,靠著剩下的幾個傷指在縣城幫人修理自行車艱難度日。
為了幫助這位老人,戈叔亞給他在昆明找了幾家單位,希望能為老人提供守大門的工作,但這些單位都因為老人的身份而拒絕了他。無奈之下,戈叔亞只有把這個遺憾的結果告訴了老人,沒想到,這位70多歲的老人竟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當戈叔亞帶著有人愿意接濟他的消息興沖沖地去找他時,卻獲悉老人已經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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