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敬祥今天(17日)從3家義務賠償機關領取了總計529936.68元的國家賠償款,結束了他申請國家賠償長達4年半的苦盼。
2005年3月15日,河南農民胥敬祥蒙冤入獄13年被無罪釋放。同年6月21日,胥敬祥以錯捕錯判為由,向河南省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遞交了國家賠償申請書,請求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鹿邑縣人民法院、鹿邑縣人民檢察院共同賠償。
由于河南省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逾期沒有作出賠償決定,胥敬祥依法向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提出申請,請求賠償其因錯捕錯判被羈押的賠償金301915.90元(按2004年標準)、精神撫慰金130000元、被羈押造成疾病需要治療費130000元。
今年11月23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在查明事實后作出賠償決定:胥敬祥因錯捕錯判被羈押,有權申請國家賠償。基于胥敬祥因錯捕錯判被羈押4732天的事實,賠償委員會認為:應按2008年度全國在崗職工日平均工資(111.99元)標準計算,賠償金共計529936.68元,由三義務賠償機關共同賠償。
賠償委員會在賠償決定書中稱,“胥敬祥提出身體疾病是由羈押造成,但未能提供相關的有效證據,其請求賠償治療費不予支持。胥敬祥提出的精神損害撫慰金不屬于國家賠償法規定的賠償范圍,該項請求本院也不予支持”。
12月17日下午,胥敬祥來到銀行柜臺窗口,將剛剛領取的3筆國家賠償款的一摞摞現金遞進柜臺。529936.68元現金變成一串數字存儲在一張嶄新的銀行卡里,胥敬祥小心翼翼地把這張卡裝入錢包夾層。
走出銀行,鉆進車里,胥敬祥呆呆地靠在座椅上,車子隨后拐上了駛向鄭州的高速公路。
不久,他頭歪向一側,沉沉地睡著了……
最想向疼愛我的父母訴說
12月15日,周二。
早上7時,當記者乘坐的從北京西站出發的K179次列車緩緩停靠在鄭州車站時,從太原開往鄭州的1551次列車也剛剛進站。
天黑漆漆的,片片雪花從空中飄落,在車站站臺耀眼的燈光里十分搶眼。
胥敬祥頭戴一頂氈絨大棉帽,手拎公文包,走出臥鋪車廂。
第一次見胥敬祥,是在2005年5月18日上午,周口檢察院會議室。那是胥敬祥第一次直面中央媒體記者的集體采訪。他面無表情,語調平靜;目光越過記者們的頭頂,直直地盯住某個方位,淚水一次次從眼中淌落……
如今,胥敬祥再次站在記者眼前,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他此行是專程前來申領國家賠償金的。
走進賓館房間,胥敬祥拿出蓋有大紅印章的賠償決定書。
他說,他是在山西太原打工的工地上,接到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下達的賠償決定通知的。省高院賠償辦工作人員讓他親自去領取,時間是在12月8日下午3時。因無法及時趕回鄭州,他授權律師急急前往省高院賠償辦。拿到賠償決定書后,律師用手機給他一段一段地念。
接到通知7天來,胥敬祥夜夜無法入眠,不得不求助于安眠藥。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無法發泄,心頭像是在雜亂地放映著無數部電影,腦海里喧囂著無數種念頭。而他此刻最想與之訴說的親人,卻因他蒙冤入獄而在悲憤貧病中失去了生命。
胥敬祥的父親是一名教師,通情達理,對村鄰溫柔敦厚,教書育人多年,聲名廣傳。胥敬祥說,父親做人嚴謹自律,要求孩子幾近苛刻。孩子只要與外人發生沖突,必遭父親的嚴厲呵斥和痛打。
“父親從小要求我們做好人,做正直的人,不欺負人。”胥敬祥說,入獄前,父親已經身患中風,病情被及時控制后,只是吐字有些含混。入獄僅數月,父親即病逝。沒人敢將噩耗通報在監獄服刑的胥敬祥。后來,鄰村有人犯罪入獄,與胥敬祥同住一監舍,那人咬耳朵告知他父親病故,“我當時痛哭得昏死過去,5天5夜沒吃沒睡”。
出獄后,胥敬祥得知,父親斷氣前用微弱的聲音喚著他的小名……
出獄后,胥敬祥還得知,母親因兒子入獄精神失常,時常沖出家門站在村道上呼喚兒子……
胥敬祥抬頭望向天花板,哽咽著說,“我最想、最想,嗯,跟父親、母親說句話:我……連累他們了!”
最對不起妻子和孩子
胥敬祥育有3個孩子。
大女兒1987年出生,兩年后二女兒出生。兩個女兒已經結了婚,卻與他這位父親沒有任何聯系。小兒子是1991年出生的,“現在長得可精神啦,身高一米八一”。胥敬祥有些自豪地說。他慶幸,小兒子還能讓他感受到曾經的家庭溫暖。
胥敬祥說,他自己只讀到小學六年級,便沒再繼續學業。16歲那年下煤窯背煤,第一個月領到78元工錢時的興奮勁至今還記得,“那是1977年啊,大學教授一個月才56元工資嘛”。他寄給父親60元,自己留下18元生活費。3年后,不滿20歲的胥敬祥揣著上千元辛苦勞作的錢返回家鄉,憑著果斷和聰明,憑著誠信和堅忍,投身經商創業的摸爬滾打中,成為絕大多數同齡人羨慕的有為青年。
“不說謊、不騙人”,父親的家教在胥敬祥心里扎了根。他堅持自己認定的處事原則,生意也越來越紅火。
“一九八幾年那時候我就是萬元戶了。”胥敬祥說,24歲那年,他出手4000元蓋起全村最好的青磚瓦房,轉年再蓋起兩間偏房,“那年月,村里大多數村民住房都是用黃土打壘墻的房子,沒人蓋得起青磚房”。
蓋好房子張羅結婚,新娘子是鄰村姑娘,結婚時花了一千多元置辦大衣柜、方桌、條幾、寫字臺、沙發,“那時縣城里的人家也沒多少人有我那條件的”。
提到妻子,胥敬祥的談興一下子消失了,他囁嚅道:“如果她恨我,我也活不了。”
胥敬祥被羈押在縣看守所那5年時間里,妻子每隔10天探望丈夫一次,帶上家里做好的飯,騎車40多里路,風雨無阻,從不間斷,“那些年,她沒過過一個節,都往我這兒跑”。
胥敬祥入獄那年,三個孩子老大4歲、老二兩歲,老三剛剛出生4個月。妻子受了多大的委屈和艱辛,他無從了解,但只要一想起,心里就陣陣刀割般地刺痛。
出獄1年后,他與妻子辦了離婚手續,妻子堅持把3個孩子的撫養權攬走,“她離了孩子活不了,我不想讓她傷心,放棄了”。胥敬祥說。
去哪兒找回原來的日子
出獄當年,胥敬祥回家種地,一年后賣掉收獲的玉米和小麥。第二年,他去山東青島打工,然后到山西太原給一家建筑工地看大門。
獲悉賠償決定已經下達,平靜已久的心態驟然開了鍋。
“7天里我瘦了十來斤!”他“六神無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隨后,他向建筑工地老板請假,說:“我的賠償決定下來了,我得去鄭州,拿不到賠償我就不回來了!”
在賓館房間里,記者看著胥敬祥小心翼翼地把賠償決定書捧在手里,用粗糙的右手撫過賠償書上的一行行字低頭細讀,不時要抬頭大喘口氣再繼續下去。
幾遍讀罷,他把賠償決定書拋在床上,眼睛濕潤著愣了半晌,緩緩地說:“就算賠我500萬,我還能去哪兒找回我原來的日子?”
胥敬祥走到哪都不愿摘掉頭上那頂氈絨棉帽。記者一再追問才得知,原來,他進看守所第7天,滿頭黑發就成片脫落,現今那光禿禿的腦袋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陡增十幾歲,這令他無法承受。他拿出一張年輕時的照片,指著照片上自己濃密的頭發,感嘆連連。
12月16日清晨,周三。記者跟隨胥敬祥乘車從鄭州出發,前往鹿邑縣法院和檢察院。上午,這兩家義務賠償機關告知胥敬祥,他們已經將申請財政支付國家賠償的報告呈遞縣里,目前在等待回信,什么時間賠償到位不好說,因為決定權不在他們手上。
當日下午,記者前往縣財政局了解情況。工作人員說,局長在外出差,經聯系回復稱,沒有接到縣法院和縣檢察院的申請報告。
記者隨后走進鹿邑縣人民政府。政府辦公室副主任谷慶林聯系縣長劉政后向記者答復說:“這個錢雖然今天兌現不了,但明天一定兌現!”
從鹿邑縣驅車趕到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時天色已晚,副院長梁維在辦公室里告訴胥敬祥,3天前就準備通知他來院領賠償金,因為中院正在審理一起大案,審判工作任務艱巨繁重,事情就耽擱下來了。正好胥敬祥自己來了,明天保證讓他領到賠償金。
胥敬祥徹夜未眠。他對記者說,今天(12月16日)對他而言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今天還是他的生日。他是1961年陰歷十一月初一生人,按農村習俗算,正好49周歲。
12月17日上午11時許,胥敬祥從副院長張云周手中領到第一筆賠償金時,禁不住熱淚盈眶。張云周握住胥敬祥的雙手說:“把這錢拿回去好好籌劃日子。”
下午1時許,胥敬祥來到鹿邑縣法院領到了第二筆賠償金,隨后來到鹿邑縣檢察院領取了最后一筆賠償金……
總計達52萬余元的國家賠償款被遞進銀行窗口,換來了一張嶄新的銀行卡。胥敬祥對記者說:“盡管這些錢不能換回我的生活和幸福,但我還算是個幸運的人吧。”
在胥敬祥諸多心愿中,有一個最最重要———他要為父母立塊碑。記者杜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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