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李湄
由于《情場如戰場》開出紅盤,張愛玲被視作一大賣點,第二出戲立刻被排上元旦檔!這部《人財兩得》(A Tale of Two Wives)由李湄、陳厚、丁皓合演,三人都是神經喜劇好手。
李湄是秦羽之外另一常執筆的女星,她的銀幕形象世故嫵媚,喜怒嬌嗔都帶有一股深沉的韻味。她和葉楓皆繼承了白光那種最珍罕的品質——嘲弄;這也是張愛玲最出類拔萃的本領,兩者搭配非常契合。只是李湄的冷傲更凜冽些,常常遮掩了眉宇下的凄艷華美,也使得她的觀眾群偏向都會;但識者往往不肯忽略這層特質。
李湄在本片飾演一位離婚婦女,為了遺產回頭找陳厚重修舊好,造成現任妻子丁皓的苦惱。在那些摩登、世故、女強人式的征戰中,李湄那銳利的凝視往往更增添了誘惑;只有在過后疲憊的眼神,才不經意地流露出(道德的)失落感。李湄出眾的風度,即使在打壞主意時亦不肯喪失一絲淑女的高雅,她最后的迷途知返,帶給觀眾心靈上的升華。
《人財兩得》被排在1958年1月1日,按理來說堪稱強檔,可惜賣座不如預期,使得張愛玲下部作品被降為B級。不過這出戲出奇成功,不但立刻使張愛玲重回一線,并且捧出影史一顆熠熠紅星。
張愛玲與葉楓:《桃花運》(The Wayward Husband,1959(香港))、《一曲難忘》(Please Remember Me,1964)
葉楓從影非常曲折,雖是后起之秀,但明星豐采強烈,慣以浪漫巨星、大美人的絕代風華出現。為她打造出這種派頭的,正是張愛玲。
葉楓長于臺灣。1954年尋門路飛到香江,考入永華;不料永華竟在此時停擺,害得葉楓以一介少女,舉目無親地在香江熬過三年!三年后她拜秦羽退出影壇所賜,頂進《四千金》之列,復以伊士曼七彩的《空中小姐》,展現其逼人艷色,終于在《桃花運》中,升格為女主角。
葉楓的美帶著些佻達倔強——常見一抹玩味兒的媚笑掛在嘴角,秀發一撇,余光掃過,有如無數把飛刀迎面撲來!除此之外,她的體態常流溢出好整以暇的慵懶——就是這份輕松感,使她在《桃花運》的誘人出軌因此褪卻罪惡。《桃花運》1958年首先在臺上映,臺灣鄉親大捧場,竟意外賣進年度票房十大!插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傳唱至今。
《桃花運》中的葉楓,是征服情海的大冒險家,進退之間泰然自若,煙視媚行不帶一分世俗的塵埃。后繼者比如何莉莉雖也艷倒群芳,相形之下就沾染上阿哥哥女郎的俗套。《桃花運》過后葉楓節節高升,終在《星星、月亮、太陽》和尤敏、葛蘭鼎足而三,并在戲外擄獲張揚。兩人婚后合演《一曲難忘》,葉楓隨即跳槽,這對張愛玲迷來說有些可惜,因為她的《魂歸離恨天》,可能正是為野性難馴的葉楓所作。只是此劇場次與好萊塢太過雷同,張愛玲的用心遠遠不如《一曲難忘》。
葉楓在《一曲難忘》變成羅曼史中千古長恨的女神:哀怨、飄零,還有令人震懾的歌聲。《一》片改編《魂斷藍橋》,那首著名主題曲光是國語版就不知翻唱幾回,但無人及得上葉楓的《除夕念故人》。該劇以香港淪陷替代大戰時的英倫,葉楓飾演的歌女,眼眸流淌著夕陽將盡的悲哀。
但她的生命力畢竟更勝纖弱的芭蕾舞娘費雯麗,終于捱到了相聚的一刻。如果說,費雯麗在最后滑鐵盧橋閃著尋死的眼眸在星群中也放光,那么葉楓的《我的愛人》、《幸福無涯》亦堪稱蕩氣回腸。這是葉楓的歌唱代表作。
張愛玲與葛蘭:《六月新娘》(June Bride,1960年)
上世紀五十年代銀壇群芳中,葛蘭的清朗少了份令人一探究竟的神秘,她因此勤練各項才藝,變成“最用力的女星”。她的聲樂、昆曲、京戲、爵士、舞蹈樣樣使得,但有時(如《野玫瑰之戀》)不免流于虛張聲勢。
坦白說,我自己并不認為她在《星星、月亮、太陽》、《啼笑姻緣》這種彩色巨片表達出個人特性,倒是張愛玲為她編的《六月新娘》,濃妝卸盡,顯得分外可親。
不過,這是張愛玲較弱的作品,尤其仿效百老匯音樂劇的“夢幻芭蕾”(Dream Ballet),場面更顯突兀。《西城故事》、《花鼓歌》中的夢幻芭蕾,歌舞編排全都賦予劇情連貫的意義,這不是華人非驢非馬的模仿(一直到現在仍舊如此)所能比擬。當葛蘭唱起《迷離世界》,和喬宏、田青等人周旋,無人能以舞蹈詮釋出多角糾纏的復雜情境。
值得注意的是張愛玲在明亮中并未一徑樂觀,再度復制了《不了情》里老父向女兒男友打秋風的意圖。這種男性的自私,從《第一爐香》、《封鎖》到《色•戒》,貫穿了張愛玲的創作生涯。
(六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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