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里,很清楚也很簡單,是從王佳芝與易先先的性愛體位呈現這種變化。從第一場強暴到小死一般的麻花糾纏到王佳芝居上,這個在進入暗殺任務之前還不解人間風月的清純女大學生已漸漸成為一個情欲上的自主者。當然,不只床戲,李安還用了很多情節鋪陳王佳芝和男人相對關系的改變,包括居酒屋包廂里,易先生的等待,也包括扮演“愛國刺客”的部分。
鄺裕民一直認為是他讓王佳芝惹上這事,他還用于事無補的事后攔阻,企圖讓王佳芝不再介入由軍統局正式接手后的刺殺行動,但他并不知道,關于特務、關于人性、關于情欲,甚至于關于鄺裕民自己,王佳芝早已經知道的比他多了更多。
女人才是做決定的人
更重要也更關鍵的一點是,王佳芝親自決定了易先生的命運,也親自決定了她要以什么樣的形象停留在易先生的生命里。易先生是情報頭子,似乎權力很大,但他只能被形勢推著走,沒有放任個人情感做決定的空間;王佳芝只是個年輕的情婦,似乎一無所有,但易先生是生是死卻在她的一念之間。
王佳芝死了,但她在臨去之前見到的是易先生從無比寂寞里煥發出來的依戀與安慰,那是真實的片刻,即便短暫,卻足以成為永恒;易先生活了,但他在處死王佳芝的公文上簽下名字的那一刻,是懷著強烈的失落與傷痛,他的寂寞、他對人生的不能信任,不但迅速歸位,而且是變本加厲地回來、萬劫不復地回來。
亡者帶著歡愉的記憶,而生者卻得活在永遠的背叛里,背叛自己也被他人背叛;是否活著倒比死還要難受許多呢。
李安在這個部分處理得比張愛玲精采也深刻許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張愛玲自己對易先生有太多同情,以致于她有了過多的不忍心,讓她滑出了敘述的冷靜。這里看見一個小說家再如何優秀,一旦放進太多自己,結果往往也很容易會讓作品失去了準頭而不自覺,有時斧鑿過度,有時不當閃避。其實李安在這部電影里也有這個問題,據聞有政治人物看完電影后哽咽不已,大概也就是哽咽在李安自覺非說不可的那個部分吧;然而,念茲在茲終成創作的阿奇里斯后跟。
當然這是求全之責。
張愛玲是華文世界的巨大遺產,卻也同時是文本轉換的巨大折磨,在所有改編張愛玲小說的導演中,李安是最能夠擺脫張愛玲情結、大膽拍出自己觀點的導演,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真的要“天時地利人和”;李安曾說《色,戒》這個故事放在他的心里多年,如今他的時間到了,終于可以挑戰張愛玲,并且挑戰堪稱成功──他用最后一個鏡頭、最后一句對白:易先生要易太太“沒事,去繼續玩牌”點明張愛玲一直舍不得透過這個故事說明白的事情:色如流水戒無痕……
這不是我的戒指,只有李安會讓易先生這么說;張愛玲當年想不開的,李安試著為她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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