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上映了,對于導演陳凱歌而言,戴著枷鎖跳舞,仍能拿出這樣一部不失水準之作,其殫精竭慮可想而知。善于鋪陳歷史長卷,精于描畫人物心理,人文情懷一以貫之,這是陳凱歌的獨到之處。雖有劣作如《無極》之流,但《黃土地》《霸王別姬》《荊軻刺秦王》和如今的《梅蘭芳》等影片都清晰地呈現了陳凱歌的藝術路線。《梅蘭芳》延續了《霸王別姬》的路子,兩部片子牽涉人物不同,但主線相似,探究一種困境,為人生而藝術還是為藝術而藝術。
正如孫紅雷戲言,從戲份上講,《梅蘭芳》也可稱之為《邱如白》,因為片中兩人的戲份旗鼓相當。有了邱如白貫穿全片,與梅蘭芳志同道合或意見相左,才有了影片的跌宕起伏,而不至于變成一部平鋪直述的人物傳記片。邱如白與《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是同一類人,為藝術而藝術,不成瘋魔不成活。梅蘭芳卻不是這種人,更多是為人生而藝術。當兩人在藝術上目標一致時,他們革新京劇,戰勝舊派京劇大師十三燕;當最終發現觀念不同時,只能分道揚鑣。
為了使梅蘭芳按照自己的想法徹底為藝術而藝術,邱如白可以辭官,可以氣死老母,甚至卑鄙地破壞梅孟戀情。即使在日軍占領的淪陷區,他始終不忘讓梅蘭芳登臺唱戲。在他看來,梅蘭芳只為藝術而生,應該超越凡夫俗子的生活情感,應該超越國家和戰爭,應該追求不朽。梅蘭芳卻不是,他愛藝術也愛人生,兒女情是人生,家國恨亦是人生。他不可能像程蝶衣那樣,后者在抗戰時期仍然為日本人唱戲,藝術超拔于國家民族之上。邱如白是純粹理想中之人,梅蘭芳受各種無形羈絆,猶如戴著片中那幅紙枷鎖,是現實人生中之人。
為人生而藝術或為藝術而藝術,兩者境界并無高下之分,說到底都是為藝術。前者平實規矩,大成就者可為世人楷模,梅蘭芳當如是。后者瘋癡高蹈,離世人遙遠而具審美氣質,邱如白、程蝶衣當如是。為人生而藝術,容易被社會時事干擾,甚至演變成為政治斗爭而藝術。為藝術而藝術,容易凌空蹈虛,陷入孤芳自賞的狹小境地。兩者的末流角色都與藝術無關。
在內憂外患的時代,絕大多數藝術家自覺選擇為人生而藝術,梅蘭芳是其中的佼佼者。為藝術而藝術者,往往難以被世俗社會所容,常遭誤解,被視為異類。邱如白、程蝶衣一生處境豈非如此?梅蘭芳、邱如白屬于兩類人,理念終不相同,但彼此能惺惺相惜。《梅蘭芳》的不同凡響之處亦在于此,藝術與人生,兩者的重合與沖突,因為有艱難困境所以能蕩氣回腸。周南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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