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難免會被拿來與《霸王別姬》比較——男旦作為主角是其一,導演同一人是其二,但真正的關鍵是在歷史與虛構之間。大家都很好奇哪部更能令陳凱歌成為“典范”走進“傳奇”。
相對于中國另外兩位大導演張藝謀、馮小剛的草根與民間,陳凱歌的“貴族性”一直潛藏在他的電影作品里。不是說片中的人物非富則貴,而是從《黃土地》、《大閱兵》、《孩子王》、《邊走邊唱》、《刺秦》、《霸王別姬》、《風月》到《無極》、《梅蘭芳》,沒有一部的主角不是存活在孤獨中。或一個人身處山林荒漠,或陷于時代夾縫,促使他們不得不在精神世界另尋出路。他們注定不是入世的英雄好漢,卻是誤墮塵網的人間仙子。套用西方神話的符號叫“落難天使”。“天使”被錯置在找不到歸屬感的空間里,凄苦心情可想而知。陳凱歌幾乎都是帶著沉重的心情拍電影,依我看,便是深明“被困”的苦惱。
被什么所困?只能說,生于同一時代的張藝謀沒有在電影中滲透對不自由的抑悶甚至控訴。在張鏡頭下盡管也有寂寞身影,卻多屬于權力至高無上的人,尤其“父親”。陳呢?更接近“孤兒”。當我聽說他在籌備的下一部電影是《趙氏孤兒》,半點不覺意外。若說《梅蘭芳》在華人導演中只有陳能執導——或,另一個可能性是李安。但你我都知道,李安的京味欠奉,或不如陳凱歌濃郁。
籠罩著陳凱歌電影的那股“不自由”,是對主體不確定的焦慮感。陳凱歌的電影不像張藝謀那般,總流露出對下一代的不安全,陳更像在“尋父”:未有足夠信心建立自我,追尋“楷模”便成為不可跳過的一環。
梅蘭芳是公認的“完人”。但我不會說《梅蘭芳》只是為了歌功頌德而拍。然而,即便沒有各種現實障礙,陳也不會把梅拍得跟歷史中的“高大形象”相去太遠——同樣作為留下戲劇種子的藝術家,陳應在梅蘭芳身上找到大量認同與投射:與時代的若即若離,對流行的欲迎還拒,陳借著梅氏生平的符號如紙枷鎖、邱如白(象征理想與現實的沖突)、孟小冬(浪漫)、福芝芳(責任),以至赴美(好萊塢?),與“蓄須明志”(不對強權屈服)等,既是替“一代宗師”作傳,何嘗不也是給自己的某些人生處境制造了一面鏡。林奕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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