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作為一名外語專業的高中生、大學生,我大約是為數不多、可以直接聽到邁克爾·杰克遜原聲歌曲,甚至(當然只是偶爾)看到其拍攝的MTV的中國人,在那個連校園歌曲都只能聽到輾轉幾手翻版的年代,普通中國人很難聽到美國歌手原汁原味的演唱。
然而,聽不到卻不等于沒有影響。在那個年代,都市里最時尚的一群人已開始表演“太空步”,穿帶亮片的閃光演出服;炫彩電吉他和魔幻舞臺效果,也成為草根演出者津津樂道、互相較勁的時髦玩意兒;剛剛熱鬧起來的音像市場上,一些大膽的男女開始翻唱英語流行歌曲;不經意間,一支支搖滾樂隊、重金屬樂隊在不起眼的民居里誕生并傳播刺耳的聲音,盡管按照現在的標準,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跟搖滾根本沾不上邊。
顯然,這些舶來的時尚,充其量只是轉手而又轉手、山寨而又山寨的時尚,但在那個國門剛剛打開、時尚剛成為正面語匯、可以理直氣壯去追求的年代,它們的吸引力,是年輕人所難以抵擋的。
就是在這一大堆翻版甚至盜版的、失真甚至走樣的“組裝時尚”中,邁克爾·杰克遜的名字越來越響亮,越來越為人所熟知。盡管在那個年代,他的音樂風格并不被絕大多數哪怕最時尚的中國青年理解,因為根本弄不清到底有哪些流行音樂風格;盡管沒有幾個人真的看過杰克遜演出,聽過他的歌曲錄音,但人們很快知道,那幾部讓高中生不惜翹課連看十多場的進口“霹靂舞”影片,里面的“大舞星”其實是杰克遜的模仿者;費翔們令人眼睛發亮的服裝、造型不過是杰克遜的臨摹物;那被翻唱到“聽不出英語味兒”的《四海一家》或《顫栗》,正是杰克遜的拿手代表作……邁克爾·杰克遜已成為一種符號和象征,他是時尚,是憧憬,是開放后人們大開眼界后所能企及的“新天地”的象征。
到了90年代,時尚漸漸成熟,門戶更加開放,人們開始慢慢懂得區分都市民謠與鄉村音樂,開始熟悉搖滾樂的不同流派,開始聽到、看到多一些原汁原味的外來流行樂———正如他們聽到、看到和感受到更多其他舶來的有形、無形東西一樣。他們也開始知道了邁克爾·杰克遜更多的信息,好的,不好的,他們知道這個美國人不但是音樂奇才、天才甚至全才,也知道他有爭議的臺風,圍繞孩童的奇怪傳聞,和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皮膚漂白術。然而,他的名聲并未因神秘感的漸失而稍有下降,反倒更加響亮了———當年,中國成長中的時尚,是需要一點個性,甚至一點叛逆的。個性而有品,叛逆而有型,爭議多多,卻依舊萬眾仰望,這樣的杰克遜,在那個躁動的中國轉型年代,想不流行都難。
如今的中國大都市,至少在音樂、生活方式和時尚方面,和歐美已近乎無縫,杰克遜預定在7月的演出信息、他的生病消息、彩排消息、心臟病突發乃至突然辭世,大陸的歌迷幾乎和洛杉磯的人們同時知曉。如今人們可以輕易搜集到這位歌王所有公開發行的金曲,從最早的“邁克爾5人組”,到去年2月“顫栗25周年”的演唱實況。
但今天的中國青年卻似乎沒了那份熱乎勁兒,他們也知道杰克遜,聽過的杰克遜原聲遠比我當年多得多,然而他們不會把《月球漫步》電影翻來覆去看十幾遍,也不會為抄一張歌片,不惜跑上幾站路,搭上幾盒不便宜的冰激凌,或一件心愛的小禮物。本應陌生時,人們卻似更熟悉他;本應熟絡時,人們卻似對他冷落了。
如今的中國都市青年所追慕的時尚,更個性、更多元化,更強調自我,在一個更開放的時代,他們耳觸目及的更多,自然也變得更挑剔。他們當然也有偶像,但每個人、每個小圈子的偶像各不相同,因為他們有更多的選擇。然而邁克爾·杰克遜對他們而言同樣意義重大,盡管他們未必將這位巨星視作偶像。
正是從當初輾轉的、朦朧的仰慕流傳開始,中國的音樂迷和年輕人跌跌撞撞地尋到了向往的方向;正是隨著對這位爭議歌王了解的逐步深入,中國的音樂迷和年輕人才開始更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風格,什么是個性,什么是對自我的釋放。
如果杰克遜天堂里仍能眺望東方,他也許會感到欣慰:盡管在中國的知名度也許還不如15年前,但在此時此刻唱響《顫栗》或《白與黑》的,都是真正懂得、真正喜歡自己音樂的知音。(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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