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鋒話題·爭鳴《奮斗》與“80后”】
在中國,個人背后那只時代政治的大手從來就沒有減少力道,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正因為現實生活中難以實現理想,所以《奮斗》中那幾位同齡人的生活才是多數人不可及的夢,這部電視劇起到修補現實缺陷的慰藉作用。它的成功不是因為太現實,而是因為太不現實,給年輕人們營造了一個童話世界。
在家陪著老婆看《奮斗》時,老婆說了句:“這哪是80后的奮斗呀?簡直就是他們父親的奮斗。”她的感觸是對男主人公陸濤而言,陸濤有一個身家億萬的生父攜巨資從國外歸來,而養父則是政府規劃部門的官員,集官商兩大優勢于一身的他,所以能年紀輕輕便投身到房地產業成為高管。
普通的“80后”青年,他們有多少人能像陸濤這樣創業?不要說和陸濤相比,即使和在某大公司做白領開著小奧拓的向南,和開蛋糕店開吉普的華子相比,多數同齡人也會自嘆弗如。當劇中這些情感上受到創傷的年輕人集結在心碎烏托邦中,沒日沒夜地喝酒聊天、爭風吃醋時,現實中多數的“80后”要么正在某個制造業車間的流水線上流汗,要么揣著一摞簡歷一家家趕招聘會,要么生活狀態好點留在城里找到工作、有了家庭,可一半以上的收入用來交月供。
《奮斗》中那些80后年輕人的生活方式和水準,對今日中國多數同齡人而言,是一種奢侈。因為是一種難以實現的夢,所以《奮斗》能滿足于年輕人對生活的種種想象,說白了,它和被稱為成人童話的武俠小說的功能是一樣的,無非是現代版的罷了。
喜好宏大敘事的北大教授張頤武先生撰文稱《奮斗》是“80后”的文化新標志,筆者不是學界人士,不知道“新標志”的標準是什么,但對張頤武文中一些說法頗不以為然。他說:“我印象深刻的是這部電視劇中幾個男女主人公的命運其實已經沒有被‘大歷史’所支配的那種無可選擇的悲哀,也沒有了任何一種個人難以把握的大歷史的變化之間的一場緊密的扣連。這里的悲歡離合其實都是個人的選擇和個人的小環境作用的結果。”時代總是在進步,歷史不可能完全重復,“80后”一代當然不可能重復父親和爺爺的路,可是,任何一個人的路都是個人小歷史和社會大歷史共同作用的結果,“80后”這代人看上去確實不如父輩那樣關心政治———似乎他們不需要如此,但這并不意味著政治不去支配他。張頤武先生說,“《奮斗》中的為愛情和生活而進行的‘奮斗’其實都是在個人的選擇基礎上進行的。個人通過自己的成長中的選擇來決定自己生活的狀態被表現得淋漓盡致。”“自主的選擇變成了這部有關‘奮斗’的電視劇的中心。”確實,“80后”們不用在外寇入侵時中斷學業拿起刀槍,也不會被上山下鄉的大潮卷到某個山村,他們的個人選擇空間比父輩大也是事實。可是他們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擁有“自主的選擇”呢?一代必有一代之政治,一代人也必有一代人之生活狀態,但在中國,個人背后那只時代政治的大手從來就沒有減少力道,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劇中那種自主和自由不是現實生活的主流面目,想出國學設計就能出國,想開辦公司就能開辦公司,想跳槽就能跳槽的自主和自由,在現實生活中基本屬于少數靠父輩余蔭生活的年輕人,大多數年輕人其實和那位不得不離開華子嫁給一位混混的露露一樣,有太多的無奈。拿到一紙文憑找不到工作,跑到大都市里倍覺迷茫和孤獨,房產商和地方政府從他們身上榨取巨額利潤,而對這些無奈與不公,他們除了在喝酒時或上網發發牢騷,很少能通過穩定的、合法的渠道來有效地表達自己的意見。這難道不是被大歷史左右?這難道就是自主的選擇?
正因為現實生活中難以實現理想,所以《奮斗》中那幾位同齡人的生活才是多數人不可及的夢,這部電視劇起到修補現實缺陷的慰藉作用。它的成功不是因為太現實,而是因為太不現實,給年輕人們營造了一個童話世界。就如金庸的武俠小說那樣,郭靖、令狐沖、張無忌這類長在絕域或叢林中的傻小子,一入江湖就能碰到黃蓉、任盈盈、趙敏這類美麗、聰慧、善良的女子;他們陷入困境時總能峰回路轉偶然得到前輩的秘籍而修煉成絕世武功。《奮斗》中的陸濤等人也是如此,不但能得到兩位富翁女兒米萊和靈姍的愛,而且她們還特別大度、特別富有犧牲精神,連小職員向南的婚姻亮出紅燈后,網上認識的留美歸來的美女律師瑤瑤便愛上了他;當其主管的項目碰到問題時,總有人站出來投資,為他擦屁股。現實中一般人哪能碰到這樣的好事?!
既然是現代版武俠,肯定其娛樂價值就行了,沒必要將“新的標志”、“新的未來”這類溢美之詞給它。我以為有歷史穿透力的文藝作品,一定要有相當的現實情懷。
□十年砍柴(北京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