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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有廉恥的人會發現,沒有歸屬感,就站不到世界中
★ 本刊記者/文曄
當中國電影界還在“后《臥虎藏龍》時代”的浮躁中掙扎,葉錦添卻沉潛下來,在2004年為昆曲《長生殿》所作的設計中,我們看到一個“比傳統還傳統”的他。
中國新聞周刊:“我們是誰”對你還是一個問題嗎?
葉錦添:我做這道功課,是從去歐洲游歷開始的。歐洲讓我震撼的是,這不是我們的東西。我生在香港,很難建立中國人的自我意識,雖然看到一些中國的東西,但都是又差又土。從歐洲回來后,我喜歡中國了,但是討厭中國人,討厭他們沒有把中國的東西做出來。
接下來的7年里,我一直是很窮又很驕傲的那種,有拍電影的活也不接,花費很多時間去想,比如意大利的時裝,前人的生活,我想要找到中國現代的東西,讓我們驕傲的東西。
最大的改變,是1996年因和林懷民合作歌劇《羅生門》再次去歐洲。我沒念過大學,年紀又輕,怎么能讓那些驕傲的法國人跟我合作?所以,我一去就給他們上課,告訴他們什么是中國藝術,之后他們都很尊重我,因為我做的東西他們都做不出來。中國文化深藏不露的力度和東方美學的震撼效果,讓我成了他們當中的一分子。
到2004年的《長生殿》又是一個轉折,過去我很瘋狂,但是到《長生殿》我又想做回傳統了,我也有那個能力去做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屬于中國傳統的美是什么?
葉錦添:每個東西都有他的根,但在中國現代的表演藝術里找不到根。比如昆曲,其實你已經很難看到它原來的樣子。昆曲在現代社會是脆弱的,如果我們沒有辦法去生長它,就該把它留在最美的那個時刻,留在明末。
《長生殿》的嘗試,讓我看到興奮的東西,但那丟失的,也真可怕。以法國為例,有些人捍衛巴洛克風格,也有些人捍衛文藝復興風格,他們的文化是豐富的,有原來的歷史在。但是中國斷裂了。最悲哀的事情可能是,幾代人之后,重建中國文化的契機有了,但傳統卻沒有了。
每門藝術都有它最漂亮的時候,我試圖把最美的凝固在那里。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我做的衣服雖然看起來很古典,但其實沒有一個古典的元素。
我把時間看成一個圓圈,現代和傳統,沒有那么強烈的隔閡。唐朝和漢朝是一樣的,我只看最好的東西,把它放在心里,當我做創作的時候,這些東西隨時可以拿出來。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么在各個時代中找到可以延續的東西,并且把它們糅合在一起?
葉錦添:現在,中國文化最痛苦的地方就是它回不到以前,和傳統無法溝通,這是文化之痛。溝通分為兩種,跟同源文化之間的溝通,帶來一種歸屬感;而跟文化迥異的歐洲的溝通是一種交流。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沒有歸屬感,只有交流。
比如,重要活動都穿西裝,就是個問題。如果說穿西裝是為了加入地球村,為什么韓國人仍然在穿韓服?你說我(顯得)胖,難看,都無所謂,因為我就是韓國人,這是一種民族自尊。可是,我們穿什么呢?我們沒有屬于自己的東西:中山裝不是中國的而是日本的;旗袍本來很端莊,但是你不懂精髓,穿緊身高開叉的,反而顯得沒教養。
中國的東西在哪里?現在要找回那種溝通的能力。應當警惕的是,僅僅把這種溝通領悟說成是回歸傳統就太簡單了,往回走其實很危險,傳統也會變成權威,而什么東西一旦變成權威就很危險。
中國新聞周刊:那該如何保留美?
葉錦添:這一個部分是行動,保留傳統,但也要創新;關鍵是要讓文化在自由發展中生長。
目前的大片現象是一種整體的文化認同焦慮在電影的投射。中國人的自尊心很強,當他覺得開始受傷了,就會有改變。
一個有廉恥的人會發現,沒有歸屬感,就站不到世界中,包括李安,也是從面對西方的自卑感中走過來的。
不過,也沒必要悲觀。我們要給文化以時間,大陸從沒有物質享受的環境,變成現在比香港都厲害,用了30幾年,大家都好像壓縮的人一樣,自然焦慮。等一切都平衡了,錢都不重要了,文化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