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結號》大張旗鼓進入宣傳期時,導演馮小剛卻意外地偃旗息鼓陷入疲倦期,面對轟轟烈烈的賀歲片十年慶祝提不起興趣:“賀歲片年年說,觀眾還不麻木么?”他幾乎推掉了所有的媒體采訪,寧愿把時間用來約場地打高爾夫、找朋友斗地主,“能多玩一個小時就多玩一個小時”。馮小剛自比為沒有做完作業就偷著玩兒的小孩。
“賀歲片就是我做的菜,觀眾需要我就再做一次”
南都周刊:在各方都使勁兒回顧紀念“賀歲片十年”時,你現在的心情怎樣?
馮小剛:我就想問,賀歲片年年說,觀眾還想聽這個話題么?麻木了。
南都周刊:是因為同樣的話翻來覆去說而麻木?
馮小剛:對,一方面是關于賀歲片,每年新電影出來大家都要討論這個話題,問的也是同樣的問題,說得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還有,過去剛拍電影的時候,非常愿意把自己電影說得很深刻、很復雜,非要說故事背后的東西,現在我越來越反感這個。
南都周刊:為什么反感?
馮小剛:因為這些特別表面化、特別不本質,本質就是該看電影,這不是理性的解釋,這一定是一個感性的過程。當我看到年輕導演拍完一部新片,可以對著媒體一二三四地說一大堆,我想自己曾經也這樣,現在我特別想跟人家說:只要你看完喜歡,我的活兒就特別有價值,大家都被電影感動,或者說看了很開心,就行了。還是把包裝紙撕開比較好,糊了很多包裝紙不好。
南都周刊:拆開所有的包裝紙,那你對自己的這十年九部電影的總結是什么?
馮小剛:那些就是我做的一桌子菜,不同類型的菜。即使喜劇里也有幾個不同類型,比如《不見不散》和《甲方乙方》就完全不同,《不見不散》是浪漫喜劇,《甲方乙方》有點兒黑色幽默;《一聲嘆息》、《手機》也不一樣,《天下無賊》是理想主義,《夜宴》是古裝片,《集結號》是戰爭片。我做了很多的嘗試,每一次都沒有因為嘗試而導致票房不好,相反票房只有更好,這樣就把觀眾胃口吊得更高、投資人胃口也更高了。但這個時候,我作為一做飯的人來說,已經失去了味覺。
南都周刊:失去味覺怎么講?
馮小剛:過去我是腦子里有好多東西,天天憋著勁兒說今天我要給你做一道菜,不知道多好吃呢!如今是大家說“就那天你給我們做的菜,再做一次。”我說那好,我再做一次。就變成這樣了。
“寫劇本像麻雀過性生活,全靠碰”
南都周刊:你失去了表達的欲望?
馮小剛:對,在《甲方乙方》前,我積蓄很大的能量,需要找到一個點來釋放出來,就好像身上打了一個洞,血會“嘩”地噴出來,現在身上他媽打了二十多個洞,血壓就全下來了,就不會噴了。
南都周刊:你前陣子對媒體說的累,是指《集結號》拍攝帶來的還是一種心累?
馮小剛:拍電影對我來說不累,最麻煩的是寫劇本,要知道寫劇本就像麻雀過性生活,全靠碰!難著呢。如果是別人把劇本寫好給我,我一年能拍倆兒電影。我現在的心理負擔是因為我在寫《貴族》,我老覺得這是一事兒。從《夜宴》到《集結號》中間我沒有休息,我一直在連續干,現在特別疲勞,我很想好不容易做完一個電影要上映了,最好現在就好好放松玩會兒,腦子里不想事,就做些最直接的,比如說斗地主、打高爾夫、和朋友聊天。但馬上想到明年就要在賀歲檔上《貴族》,公司4月份就開拍,一想到寫劇本我心情就沉重!就像上學時,你沒有做作業你就玩兒,和你做完作業去玩兒心情不一樣。過去我寫劇本是不用別人逼著我,現在是需要別人逼著我做,我也在想我怎么就弄成了這樣?
南都周刊:怎么就弄成了這樣?
馮小剛:我跟公司有合約,公司也要上市,我的一舉一動和公司有很大關系,所以我想我得把《貴族》弄好了再歇。所以現在對我來說,就是能多玩兒一個小時就多玩兒一個小時、能多歇一天就多歇一天、能晚寫一會兒就晚寫一會兒——這樣我就舒服。
南都周刊:你沒跟王中軍抱怨么?
馮小剛:我覺著我進入寫作狀態后,有得寫,會是個好玩兒的事,每天寫兩三千字,會很有成就感。我一直在想用什么結構來寫這個喜劇,我想了兩年都沒有想好。要么我說我懶呢,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我會逼著自己什么都不干、一定要把這個事情想出來,一定要把墻穿過去,F在,我會想一會兒想不好,腦子就累了,自己就會說,算了我歇會兒吧。
南都周刊:對你來講,電影創作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還是才剛剛迎來?
馮小剛:(陷入思考)應該說,過去比現在著急,很多話要說,現在很多話說完了,真正得有感而發了才想說,否則就是說廢話了,我一定要讓自己避免說廢話。
“成功有很多種,我不用靠那片金葉子來證明”
南都周刊:假如重來,你還會選擇當時拍賀歲片么?畢竟賀歲喜劇已經讓老百姓把你牢固定型,你想拍點兒別的風險就特別大。
馮小剛:沒關系,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每個人的路不是個人能夠左右,歪打正著你就成為現在這樣,別人怎么說,我都接受。我也很幸運,很多導演被定型后就沒有辦法拍其他類型的電影了,老板不給投資、市場也不接受,我非常幸運,當我被定型之后改變,市場反應還是非常好。所以這個時候最大的心情就是知足了!我很知足,擱到過去如果我失敗一回,我會很不服氣,我會躊躇滿志想怎么樣。但現在我知道你不可能永遠成功下去,你總會要失敗,所以連續的成功會給我一個好的心態,我會比較坦然地面對失敗。
南都周刊:你說的失敗的標準僅僅是票房么?
馮小剛:對,票房不好,就是失敗。這個失敗是可以量化的,是可以被大家共同認為的,藝術上的成功失敗很難說了。而且真正國外的大師票房上都不錯,像黑澤明、伍迪·艾倫、科波拉等這些導演。
南都周刊:如果戛納金棕櫚獎和票房成功,只能選一個,你選什么?
馮小剛:票房,這個不用猶豫。別人投了那么多錢,你要是不要票房的話,不等于把人坑了么?成功也有很多種,我不用靠那片金葉子來證明,別人給你是好事,但沒有兩全其美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有的人就是沒有得獎的命,太惦記一個獎,就會傷害你。而且,其實各種電影節獎項,全都有貓兒膩,全都靠人際關系在里面,比如某著名導演連電影還沒拍完,戛納就邀請他去做開幕式影片了,這種獎項,嚴肅么?(疑是2004年入圍戛納競賽單元的王家衛作品《2046》,據傳此片在尚未完成即無法看到時就已經正式獲邀。)電影能賺錢也行了,對我很公平了,沒什么可抱怨的。我很知足,知足的不好結果,就是我不思進取了。
南都周刊:你現在的狀態是?
馮小剛:我現在就處在,第一心滿意足、第二無話可說、第三我非常想讓自己生活得很輕松。拍電影對我來說,一定要是一個好玩兒的事兒,如果不好玩兒,我不愿意再為它頭疼。
南都周刊:輕松的生活是怎樣的?
馮小剛:旅行去,這個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兒,而且沒有電影節的任務。打高爾夫,喜歡這個事兒,腦子里就是想有機會多練練,對身體非常好,走在打高爾夫的環境里非常舒服,斗志銳減。每天呆著起來沒什么事兒,別老想著劇本、采訪、活動,最好沒有這些事兒。
后記
在和馮小剛吃飯的時候,他詳細地問記者什么時候會結婚、現在年輕人辦婚禮要哪些彩禮,甚至細到酒席一桌大概多少錢,盤問了良久,最后他把臉深深埋在大手里,從指縫里走風漏氣地嘟囔了一句:閨女大了,也要開始準備結婚的錢了。那一刻,一個頭發花白的父親,是我尋找到的馮小剛。這是本報記者尋找到的一個小故事,在這個專題里你又尋找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