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海南人中的語言天才,放棄了南洋薪酬優厚的工作,慷慨赴國難,在滇緬抗戰前線運送軍需物資;他是遠征軍中熱心的英語翻譯,在很短的時間內晉升為少校軍官;南橋機工黃迎風,時隔多年,歲月的流轉,卻湮沒不了他埋藏心底的英勇記憶。
這是一張普通的照片。11月19日,當海南日報記者在東方市八所鎮的一處僻靜的院落中見到這張照片時,迅速被老人一臉專注的神情抓住了,他正細細端詳著一張信紙,眼眶微微發紅,似乎某些信息勾起了老人悲傷的記憶。
這所院落,就是當年的南僑機工黃迎風的家。黃迎風,又名黃萬全,海南文昌人,歸國抗日的第七批華僑服務團機工。解放后曾在東方縣農機廠工作。
老人在2006年末已辭世,黃迎風的大兒子黃良慈指著這張照片說,這是機工后代陳勇在2006年訪父親時拍下的,“當時92歲的父親已耳聾口啞,無法用言語交流。陳勇就用手寫的方式與父親交流,當他在紙上寫下“西南運輸處、芒市、遮放、保山、臘戍”時,父親潸然淚下,畢竟那是他和戰友們曾經共同戰斗過的地方。”
黃良慈聽說我們是來采訪父親的事跡,連忙上樓從柜中拿出父親生前存放的照片、信件和手寫件,其中包括一個滇緬路抗戰的紀念章復印件,還有一份30多頁的發黃的手寫回憶錄。
棄家赴國難
“父親是一個好人,他英文好,話不多,卻用言行感化著我們!痹邳S良慈的印象中,父親很少講他在國外的經歷,平時除了愛讀書看報紙,就是一個人靜靜坐在書桌旁,寫他的回憶錄。有時候晚上睡不著,夜深的時候也會寫。從他的手寫回憶中,我們看見他的筆力遒勁,能夠想見他寫作這段經歷時一定是思緒萬千,也許淚涌心頭。
黃迎風在國外的經歷,與許多下南洋的華僑相似。自幼與父親到泰國,12歲時隨著外婆到了新加坡。在新加坡,為了適應當地生活,他努力讀書,英文學得尤其刻苦,也學馬來話、福建話和廣東話,他在語言方面有著天生的敏銳,這也為他日后成為遠征軍中的一名少校翻譯官埋下了伏筆。
1930年,黃迎風來到馬來亞吡叻州太平埠一家罐頭食品公司當學徒。公司的客戶多是歐美人,他邊學邊干,在與洋人的共事與接觸中,英語水平迅速提高。1933年他從學徒晉升為售貨員;從此,他經常送貨上門,還學會了開車。
這位勤懇的海南人,為公司賺得了不少利潤,個人待遇不斷升級。這份職業的前景在他面前架設了一條寬闊的上升通道。
日本侵略軍的鐵蹄踏碎了祖國的寧靜,國家危難,愛國僑領陳嘉庚號召華僑歸國支持抗日。當南僑總會征募南僑機工歸國服務時,黃迎風在是否報名的問題上,也曾有過猶豫,最終他對祖國的眷戀之情占了上風。他在回憶錄中寫道:“在報名前,我也有過深深的思考,我這一次去,便是切斷了我目前堪稱滿意的工作與生活,將來不可能復得,萬一有失,家庭由誰管?國家是五億人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也不見得要興亡,家是我一個人的,無我不堪設想;我是一個年青力壯的炎黃子孫,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時刻,應該為民族的生存貢獻個人的一切,這才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我愛國嗎?眼看著祖國淪陷而無動于衷嗎?……南洋生活雖好,但我的心已為祖國患難所占據,能為祖國開一車戰士上前線拒敵,能開一車軍火上前線抗敵,不也是英雄嗎?”
最終,黃迎風選擇了棄小家赴國難,走上了抗戰的前線。公司為他和另一位被選召的司機何啟富特制了兩枚紀念金章,勉勵他們為國立功。
1939年7月3日,黃迎風揮淚告別南洋,加入了由廖萍領隊的第七批南僑機工歸國服務團,于7月11日抵達昆明,經潘家西南運輸處短暫培訓后,便整批被分配到后勤部汽車第31團第八連,駐扎于貴陽唐家山。
唐家山的居住條件簡陋之極,在荒山坡上搭起了草屋營房,離貴陽十多公里,離村落也遠,生活條件之艱苦,是黃迎風和他在南洋的同伴們所無法想象的。
血染南寧戰場
黃迎風曾向兒子黃良慈提到過他的八連連長梁志堅,這是一位早年從南洋歸國的黃埔第七期畢業的軍人,廣東梅縣人。他所管理的機工團隊是一群從馬來西亞各地召集的廣東人、福建人和海南人,各說各的鄉土話,溝通不了時偶有爭執發生,但他是一位善于安撫軍心的領隊,帶領著機工們安頓了生活,學完了步兵操作,又學汽車與修理;大約一年后便領來新車,帶領大家駕車往返于廣西前線,運送軍用物資和生活補給品。
1940年,日軍占領了南寧,企圖入侵貴州,切斷了川滇運輸線。中方軍隊組織力量反攻,集中了在貴陽一帶的華僑司機,包括黃迎風所在的八連在內,搶運兵員,奔赴前線。這是一場惡戰,戰況異常激烈。1941年,中方軍隊收復了南寧。
黃迎風回憶:“這場勝利卻讓我們付出重大的代價,有不少華僑司機,為祖國流盡了最后一滴血,上級高度贊揚華僑司機如此英勇殺敵的精神,獎給每人幾百美元以資鼓勵。”
遠征軍中晉升校官
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占領了南洋各地,并于1942年初攻入緬甸,企圖切斷滇緬運輸線。為了保衛這條運輸線,中緬戰區司令部部署退卻,一部分撤入云南,一部分撤往印度。
1942年,為了會同盟軍反攻緬甸,中國擴充了駐印軍事力量。黃迎風所在的八連被調入汽車六團添駐印度,經常要與英美軍聯系。早年英文運用得十分嫻熟、又懂廣州話和廈門話的黃迎風,此時派上了用場。從領車到領料,從修車到裝配運載,從問路到去市場購物,都需要英浯翻譯。黃迎風很快被部隊提拔重用。上級將他晉升為三級英語翻譯員,他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一名普通士兵擢升為少校軍官,領校官在印度服務的津貼待遇,實在出乎意料。
1943年,駐印遠征軍開到上利都,在野人山原始森林中筑路前進,美軍兩個機械化工兵團、一個步兵旅、一個憲兵團及后勤部隊協同行動。
開辟中印公路是項艱苦而偉大的工程,它既要預防敵人的襲擊,又要與蚊蠅、螞蟥、毒蛇、猛獸作斗爭。當時環境惡劣,許多人因患霍亂和傷風等疾病而喪失了生命。官兵們仍日夜辛勤地施工,還鋪設一條油管沿著公路向前延伸,隔一段距離就設一個加油站和汽車修理廠。
“當時,汽車部隊經常要與油站、修理廠打交道,為了方便司機們與美軍交往,父親教司機們用英語講汽車的各種零件和油料的名稱,以及簡單的日常生活用語,受到司機們齊口稱贊!秉S良慈說。
打通中印公路運輸線,是盟軍在亞洲戰場上一個重要戰略。隨著中印公路的打通和緬甸戰場的勝利,中國遠征軍在美軍的協同戰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下密支那、八莫、南坎和臘戍,把日寇打得落花流水。1945年春,遠征軍與盟軍在滇緬路上會師。這時,外援的汽油源源輸入昆明,成百上千輛汽車又開動起來,每天都有成百噸的物資運入祖國。
1945年8月,日本無條件投降了,那時,黃迎風所在的汽車六團尚在緬北執行任務。消息傳來,人們熱淚盈眶,奔走相告!盼望已久的回國時間到來了。1946年春,汽車六團550多輛十輪大卡車和20多輛中小吉普車,排成幾公里長的縱隊,浩浩蕩蕩地由中印公路開入老滇緬路,經昆明安全到達貴陽。
隊列中的黃迎風激動難抑:“在祖國的大道上,受到沿途市鎮、村落廣大人民群眾的熱烈歡呼和迎接。其時的激動自豪心情,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
歲月抹不去英勇記憶
回到祖國后,上級要把黃迎風留在部隊,繼續當軍官,但他探望母親心切,便謝絕了領導的好意,辦理了復員手續,離別了戰斗多年的部隊。后來因其母病逝,加上其他原因,黃迎風在長沙開商業汽車,直至海南解放才回到家鄉。
返回家鄉后,由于人們對黃迎風這段經歷不理解,他曾受到過“管制”。但在后來的土改劃分階級時,他被劃為貧農,人民政府還批準他考取駕駛員執照。此后,黃迎風懷著滿腔工作豪情加入到建設新中國的行列。從1953年初開始,他先后在三家單位擔任過汽車駕駛員,直至1979年退休。
黃良慈說:“我們這一代人,不如父親這輩,但我們都靠自己的雙手勤奮持家,這點像父親。”黃良慈在下崗后,自己從事車床加工生意。
在一張字體雋秀清晰的手寫方格紙上,黃迎風這樣寫道:“我在這日暮西山的余輝里,與兒孫們共享和平年代的寧靜,美好時光,安居樂業的生活著。看到下一輩這么幸福、歡樂、無憂無慮的工作與生活,使我常常禁不住地想起過去,想想我的青年時代———戰火紛飛的年代;想起那抗日救國救難的歲月;想起那些與我同生死、共患難英勇就義的戰友們……”
歲月的流轉湮沒不了塵封的記憶,那份南僑機工對祖國的英勇和赤誠,也將代代傳承。(梁 昆 范南虹 卞王玉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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