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為六朝故都,值得驕傲和回憶的事情很多,就拿老字號的飯莊來說吧,其膾灸人口的美味佳肴姑置勿論,便是它們那些歷史沿革,經營作風等等,也令人難以忘懷。北京的飯莊,興起于清代末葉。慈禧垂簾聽政以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而一向講究“吃點、喝點、樂的”的滿族八旗貴胄不許經商,這又是“大清律”的明文規定,為掩人耳目,八旗子弟則暗中投資,雇用手腳勤快、頗能吃苦的山東人為其經營。這種滿漢合作的飯莊,均開設于鬧市,其字號吉祥典雅,且皆以“堂”稱之,如什剎海北岸的會賢堂,阜城門內錦什坊街的富慶堂,前門外取燈胡同的同興堂,建國門內總布胡同的燕春堂,以及王府井金魚胡同的福壽堂等十余家殷實的老飯莊,無一不名滿京華。作為飯莊東家的滿族人,因一向“好財買臉”,故對其飯莊裝修及設備投資糜費甚鉅。寬敞幽雅的房間,清潔恬靜的院落,古色古香的桌椅,名人字畫,以及出自宮窯的古瓷餐具,呈現出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美食家們在此往往一擲千金,盡情地擺譜兒。
昔日的北京各大飯莊的常客,十之八九均有阿芙蓉癖。一飽口福之后,尚須享用一兩個煙泡兒,方能盡興而歸。為滿足這種需求,飯莊皆在其清靜處辟內室二三間,置木炕或木床,并備精致鴉片煙具,以供“癮君子”一榻橫陳,吞云吐霧。遺憾的是,山珍海味并未使這些人營養過剩,而反倒是形銷骨立,面有菜色,正如《都門新竹枝詞》所云:“癮深煙氣透肌膚,雖具人形骨已枯。白紙一張顏色變,通稱煙鬼欲非誣。”色鬼,是舊京各大飯莊的另一批財神爺。這些人抱定了“家花不如野花香”的宗旨,盡管有溫存的妻室和兩三房嬌媚的姨太太,也不免經常“叫條子”,將妓女約至飯莊,設上等席面款待,以示手面之闊綽。
舊京的任何一座飯莊,都擁有一大批回頭客。環境舒適,風味正宗,服務熱情,價格合理這四條,是所有飯莊共有的特點,也是它們賴以吸引回頭客的共同因素。
“堂頭”對于飯莊來說,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只有頭腦清醒、口齒伶俐、手腳勤快并有天生一條好嗓子的人,才能擔此重任。
無論官客(男人)還是堂客(女人),只要剛一踱進飯莊的門檻兒,就會聽到堂頭一聲高亢而熱情的招呼:“里邊請啊,您哪!”落座之后即可細聽堂頭報菜名,上百道的葷素菜肴一連氣兒報上來,猶如梨園名優的大段道白,字字清脆,聲聲悅耳,令人食欲大增。
端盤子更是堂頭的絕活,四五個光滑滾燙的菜盤子平碼掌上和胳膊上,健步如飛而絕不會撒湯潑水,簡直是高超的雜技表演。
飯莊掌柜對經常光臨的老主顧,每次必贈一道格外加細烹制的名菜,不僅味道好,而且數量多。這種聯絡感情的交際手段,促使生意更加興隆,并使買賣關系披上了友誼色彩。
當餐桌上杯盤狼藉的時候,最后端上來的則是供食用的檳榔與豆蔻。檳榔可防食滯,豆蔻氣味芳香,清香爽口,有助于消化。堂頭送罷熱手巾帕兒,即開始算帳,那清脆而流利的念帳,比如今使用電子計算器還要快,而且毫厘不差,實在令人嘆服。
更有意思的是:堂頭每接受一筆小費,總要高喊一聲某某爺(或先生)賞多少錢,而其他跑堂的以及所有灶上的廚師則齊聲高喊“謝謝啦!”那歡快的氣氛,越發使飯莊顯得生氣勃勃;而對賞錢者來說,則頗覺光彩與欣慰。
但是,不賞小費甚至不付帳的事情也有時發生。那些經常涉足飯莊的美食家們,不僅有一雙敏銳的眼睛,能辨別每道菜的色與形,而且有一張味覺極靈的嘴巴,無論稍咸稍淡還是火候不對或調料不全,都能一嘗便知。其所點之菜倘不符合標準,便分文不給,而飯莊掌柜亦情愿受罰,并約定來日補償,故雙方很少發生齟齬。用今天的話來說,真可謂是優質服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