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的那些年代中,北京因政府南遷,再加受到當時世界經濟蕭條的影響,所以市面比較冷清;能夠用以點綴的,就是一些中學和大學了。尤其是大學,國立的“三大”、“二專”,即北京大學、北平大學、師范大學、藝專和體專,每月南京教育部有一筆固定款項匯京。清華也是國立,但用的是“庚款”,是另外一筆;燕京、輔仁、中法、協和醫學院,都是教會辦的,款由教會撥。另外還有私立的中國大學、民國大學、華北大學、京華美專等。一些著名的大學,經費充足,講師、教授的工薪都比較高,因而就生活優裕,頗為大家所羨慕了。
《羅曼羅蘭傳》一書的譯者鮑文蔚先生,曾留學法國,回國后三十年代初在中法大學作教授,另外又在東華門孔德學校兼課,收入在300元左右。當時物價便宜,面粉只要3元左右一袋(22公斤),300元收入就很可觀了。當時鮑先生住家共有兩個小院,8間北屋,有盥洗間,有浴缸,有庖人、女傭,還有自己的包月車。書房、客廳四壁書架上有由法國帶回來的千種的精美書籍。這在當時還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授,其生活之優裕可以想見。
有些留學國外的教授還娶了外國夫人。有的外國夫人自自也是教授,他們住的往往是有花園的房子,生活水準之高,是可以想像的。
三十年代初,北京國立大學還有“部聘教授”的名稱,即聘書由教育部發,如劉半農、錢玄同、徐志摩幾位先生都是,薪金高達500元。可惜好景不長,“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七七”事變之后,教授生活每況愈下,一落千丈了。
在1937年至1945年北京淪陷期間,“有四大賤物”之說,就是“坐電車、吃咸鹽、買郵票、請教員”。因為別的東西都因紙幣貶值,不斷漲價,而這四樣東西,卻遲遲未曾漲價,因而謂之“賤物”。教授雖是“請教員”中的最高檔,但其為“賤物”,則是一樣的。
教授的生活水準,是隨著紙幣的不斷貶值而下降的。在謝剛主先生給徐一土先生《一士類稿》寫的《序言》中有幾句道:“在一兩年前的生活,尚不至于象現在這樣貴,我們所約的地點,總是喜歡在中山公園上林春吃茶,順便吃一點點心。后來上林春是吃不起了,就跑到來薰閣閑坐,有時光請他們老板買一點燒餅和面條,就當晚飯。”這就是由戰前的吃館子,到淪陷初期只吃點點心,再到買燒餅當飯。不過這是家中人口少,有余力的。在最艱難的吃混合面(用玉米莖、花生皮、各種“倉底”等磨成)的年月里,家中兒女多的一些人家,即以一等教授之尊,想每餐吃一碗素熱湯面或兩三個芝麻醬燒餅,也都是要煞費苦心,甚至是很難辦到的。
馮成鈞老先生是國內外聞名的歷史學家,癱瘓在病床上,形容憔悴,但為了生活,為了學術,也為了青年,還要支撐著為同學們上課,同學們就到家中圍著病床聽先生用微弱的聲音講授《西域史》。這正是吃混合面的年代的事,其后不久,先生就去世了。《中原音韻》的作者,著名音韻學專家趙蔭堂先生;窮得在冬天只穿一件破羊皮袍子,破羊皮像面條一樣從袖口落下來,上課時不好意思,一會兒塞進去,一會兒又落下來,扯扯拉拉,弄個不停;幾支最次的卷煙,還要限制定量與夫人分著吸。現在還健在的甲骨、金石學專家容庚伯老先生,到學校時坐不起車,冬天,頂著大北風,騎著破自行車從宣武門外老墻根到沙灘上課。就如前文說的鮑文蔚先生吧,這時在沙灘文學院作法文系主任,家搬到東板橋小胡同中,再也用不起庖人、女傭等,只好由鮑師母自己做飯。先生也無力坐車,只好天天“開步走”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