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為《非誠勿擾》“滅火”的黨校女教授
對黃菡而言,在黨校當老師是黨的事業,在衛視為婚戀節目做嘉賓也是黨的事業;但不同的是,后者的崗位似乎就在懸崖邊上,隨時都會給她帶來蹦極般的體驗
本刊記者/李邑蘭(發自江蘇南京)
清晨8時整,黃菡準時現身中共江蘇省委黨校教師食堂,作上課前的“能量補給”。席間不斷有熟人穿梭經過,慣常的寒暄像經過合謀似的,由“早上好”換成“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很好,真漂亮”。
曾經,如果用一種社會身份來介紹黃菡,她可以有多元選擇,比如,南京大學社會系社會心理學博士,江蘇省委黨校行政學教研部主任,江蘇省社會心理學會副會長,江蘇省領導研究會副秘書長。因為近日加盟江蘇衛視當紅相親節目《非誠勿擾》,這些身份標簽全都淡出,凸顯的是“知名黨校女教師”,在許多觀眾眼里,它成了黃菡唯一的名片。
黨校教授與相親節目的結合,一半是“喉舌”,嚴肅、理性的“海水”,一半卻是娛樂氣息濃厚的“火焰”,看上去頗具戲劇性沖突,會彼此兼容還是水土不服?而此前風光無限的《非誠勿擾》彼時正處于“非常時期”,前途未卜,國家廣電總局的兩紙相親節目整飭通知,矛頭均直指《非誠勿擾》。黃菡的出場,被普遍認為是節目組請來的消防員。
面對可以預見的爭議,黃菡心里時常有兩個“我”在碰撞,一個“我”認為,“他們需要‘黨校教授’的標簽來救火,符號的意義有時很重要。”另一個“我”又會掙扎,“觀眾和黨校,兩邊都不會討好。”最終,前者占了上風,“衛視也是黨的事業的一部分,從本職工作來講,沒有太離經叛道。”黃菡自我安慰似地說。
黨校女教授的“粉絲”
8時30分,上課了。
7月7日的這堂課,四十來人的教室座無虛席。黃菡講授的是《領導者的心理調試》,這一期干部輪訓的學員是來自江蘇黨政機關的縣處級干部和南京市政協系統的官員,課程針對領導者們工作、生活中遇到的各種壓力而展開。
“黨校不是只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我們還有法律、工商管理、文學、哲學的課程,亦文亦理,很豐富的。”黃菡說。
論資歷,1966年出生的“黨校女教師”黃菡絕對稱得上“資深”,她在江蘇省委黨校執教20余年。平時,黃菡的學生都是行政級別比自己高的“人民公仆”,她主要教授兩門課程,《管理心理學》和《領導者心理調適》。
與人們刻板成見中“手執教鞭、喋喋不休、冷冰冰的衛道者”形象不同,“黨校女教師”黃菡素顏,樸素淡雅的白色棉質短上衣搭配卡其色長褲,氣質優雅,說話娓娓道來,言談間透著一股親和力。
在黃菡眼里,她和她的同事們都是思想活躍、性情開朗健康的,黨校也一直是思想解放的發源地,那句著名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就率先在中央黨校校刊《理論動態》中發表。“我們的學員來自社會,我們時刻接觸的都是改革最前沿的東西,比起象牙塔的高校,我們可能與現實聯系得還更緊密一些。”黃菡說。
“我們先來做小游戲,測試一下各位的心理壓力到底有多大。”話畢,一位因為早起而險些睡著的學員立即來了精神,煞有介事地隨著老師的指導為自己的心理指標打分,“我以為會是照本宣科的一堂課,現在看來不是這么回事。”這位學員小聲告訴記者。
“一般講課,會有三個部分,是什么、為什么和怎么辦。有的老師在是什么和為什么上耗時太多,到了怎么辦,就推脫說時間已到,三言兩語就結束掉了。今天明確告訴大家,‘是什么’我會用10分鐘,‘為什么’15分鐘,剩下一個半小時,全講‘怎么辦’。”黃菡的開場白顯現出務實的一面,這立刻贏得了學員們的好感,講臺下一眾已到不惑之年、習慣教導別人的領導者們,此刻紛紛拿出筆記本,認真地寫寫畫畫 。
黃菡間或的舉例和小故事,起到了穿針引線的效果,她推薦的心理學書籍也顯得有些與眾不同,比如《斑馬為什么不得胃潰瘍》,都是抓人眼球,容易產生閱讀興趣的書名,碰上某個觸動人心的話題,學員們還會即興來一番討論,課堂的氣氛顯得生動熱烈。
課間十分鐘休息時間,不少學員跑上臺要求與黃菡合影留念。“黃老師,我是您的粉絲啊,我喜歡您在《非誠勿擾》中的表現!”一位淮安市委宣傳部的領導漲紅了臉,徑直走到黃菡面前,掏出準備好的筆記本要求簽名。不過,黃菡顯然并沒有做好“紅”的準備,面對粉絲的追捧,她除了報以友好的微笑,“還真不知道說什么”。
兩個小時的課程很快過去,結尾時,黃菡給學員們送上了一句頗富哲理的“繞口令”, “你要能把自己當別人,把別人當自己,把別人當別人,把自己當自己,也就能面對壓力、舒緩壓力了。”
“就當玩一次極限運動”
不過,生活中有的壓力是繞不開的,比如,當黃菡遭遇《非誠勿擾》。
“我們要麻煩你一下,想讓你來做嘉賓。”6月22日,黃菡接到了《非誠勿擾》制片人王培杰的邀請,希望她參與節目錄制,與場上原有的點評嘉賓樂嘉搭檔,“增加一個女性視角,讓觀點的碰撞更加多元”。
王培杰沒有說出的“潛臺詞”是:《非誠勿擾》遇到“麻煩”了。6月初,國家廣電總局下發了《廣電總局關于進一步規范婚戀交友類電視節目的管理通知》及《廣電總局辦公廳關于加強情感故事類電視節目管理的通知》兩份正式文件,欲對相親類節目中“拜金、造假、低俗”等傾向進行整改,被“點名”的相親類節目中,《非誠勿擾》榜上有名,加之被《焦點訪談》《新聞聯播》等節目輪番批評,《非誠勿擾》一時身處輿論漩渦,進退維谷。
“黨校教授”的標簽成了節目的“救命稻草”,他們需要一個“正面、正確的形象”,借以扭轉節目備受爭議的臉孔。
事實上,黃菡與江蘇衛視的淵源頗深。2008年奧運期間,黃菡就與主持人孟非搭檔,主持了一檔奧運談話類節目《就說這么多》,“清口”侃關于奧運的各種熱門話題。更早一點,中國電視開始突飛猛進多元化發展的20世紀90年代初,作為社會心理學學者的黃菡就應邀在江蘇電視臺經濟頻道主持了幾檔心理咨詢類節目,幾個專家在簡易的舞臺上,你一言我一句,講講心理健康之類的知識,也沒有其他觀眾參與、互動的環節。因為做節目的緣故,黃菡與江蘇臺包括孟非在內的一幫電視人熟識,有時候會一起策劃、合作新節目,有時候客串嘉賓、主持人,對電視并不陌生。
彼此熟識的好處,可以省略掉很多“潛臺詞”、背景的介紹,所以制片人王培杰發出邀請時,黃菡只簡單地問了一句:“你覺得合適嗎?”在得到王肯定的回答后,黃菡就不假思索地接受了。她當時想得很簡單,“技術上的事情是他們決定,合不合適他們考慮,因為已經非常熟悉了,我肯定不如他們專業。”
掛掉電話,黃菡反倒想了很多。她給孟非發去一條短信:“風口浪尖,動輒得咎”。顯然,她已經預料到可能會承受的壓力。
14歲的女兒首先舉了“紅牌”,在女兒眼里,教書育人的母親和娛樂性十足的相親節目應該是格格不入的。女兒的觀點代表了一部分觀眾的看法。在“非誠勿擾”貼吧中,一部分“非粉”也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黨校教授是黨的代表,是來監督我們的,節目一定會不好玩了。”此外,同系統的黨校老師們會怎么看?會不會認為是出風頭?
黃菡把所有可能的爭議都想了一遍,最后,作為社會心理學家的生活哲學開始發揮作用,她得出的結論是,總不至于因為參加節目而丟了工作,由此可能掀起的風浪,都在意料和把握之中。
“就當玩一次極限運動。”黃菡準備挑戰自己。
“慈眉善目”的嘉賓
6月27日這晚,“整改”后的《非誠勿擾》錄播節目首期亮相,黃菡也第一次出現在嘉賓席上,與樂嘉并排而座,主持人孟非對她的介紹輕描淡寫——女性社會學專家。
“如果要我給自己一個定位,還是黨校女教授。”黃菡笑言。這個標簽如今近乎成了她的昵稱,不少朋友邀約,發來的短信都是“知名黨校女教授,晚上打球去啊”,諸如此類。
在黃菡的個人生活體驗中,沒有特別因為黨校教授的身份而碰到什么挫折或者誤解,所以她對這個身份并不敏感,也不會因此做一些刻意的表現。但是,當她面對公眾,作公共發言的時候,她會意識到自己的職業身份,希望自己理性、冷靜,同時還能溫暖人心,“這是一種自我內化的東西,不因外部的事件和情境而改變。”
“最樸素的道理就是,你拿著人家的工資,要不然就不做,要不然在這個體制當中,就應該遵守相應的職業準則。”黃菡說。
由此,黃菡在《非誠勿擾》中的表現并不麻辣、犀利,反而顯得有些過于低調和克制。近一個半小時的節目中,她的發言屈指可數,每每因主持人孟非征詢意見才“被動”點評。比如講到女嘉賓年齡比男方大,她會跳開來,從普遍意義上談怎么看待姐弟戀,不會針對具體的人作判斷;“兩地分居”的話題,有人說不在一個城市,她也沒法說兩人能不能成,只說她認為“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是浪漫的幻想,希望大家謹慎對待“距離”問題。
新《非誠勿擾》錄制中,討論的話題已經變得相當“安全”了,“拜金”“富二代”等字眼近乎絕跡,節目開始變得慈眉善目起來。即便如此,黃菡還是有無法適應的方面,她說,“我沒有辦法面對一個人,當面去指責。”
錄制節目期間,上來一位教比較文學的博士劉悅昌,因為一嘴齙牙而飽受女嘉賓攻擊,劉悅昌只能回答,“對不起,我的齙牙傷害了你。”黃菡覺得女嘉賓們的行為“很過分”,“在那樣的場合,實際上還是有強勢和弱勢的關系。我們(專家、主持人、女嘉賓)處于強勢,如果再做比較率性的批評,有時候會對別人構成一種傷害,不管是真實的還是想象的。”還有一次,女嘉賓公然問臺上的男嘉賓有沒有腹肌,諸如此類私密的話題,黃菡也較為抗拒,她認為在公共的舞臺發言,應該考慮尺度的問題。
不過,這些意見,黃菡并沒有在節目中作公開的表達,“誰說嘉賓是去引導人?我們叫專家,又不是別人的父母或者老師,這個舞臺只是大家面對一種情境時發一種感慨,僅此而已,我沒有權利說教。”
新《非誠勿擾》中,黃菡前期共參與錄制了四期節目,她的低調并沒有得到節目擁躉者們的支持。在《非誠勿擾》貼吧的調查中,黃菡的出場僅獲得了11%的支持率,認同的理由是“形象好,有內涵”,而大多數(76%)的網友認為她“多余”“太悶。”每每此時,黃菡很會自我保護,一貫的做法是,“不看,不想,不聽”。
非“主流”的愛情觀
20歲的時候,黃菡為自己的愛情列過一張清單:年齡,籍貫,身高,相貌,家庭,專業,性格等等,但卻沒有一次派上真實的用場。幸運的是,她在大學校園里偶遇了讓愛情發生的對象,那位讓她怦然心動的男生,最終成了她的丈夫。她發現,生活中的很多結果是“遇”上的,不是“找”來的。愛情也是如此,它不是一個預制好的模具,需要外在的條件一一吻合才能發生。
“有些嘉賓就是太照著模子找人了,只要不符合條件,馬上滅燈。”黃菡說。
經常上電視的黃菡,平時在家里卻從來不看電視,她更喜歡瀏覽網頁和閱讀紙媒,業余時間運動和旅游,看電影做飯,甚至和朋友們漫無目的地聊天。唯一一次對《非誠勿擾》的認知,是今年4月去烏魯木齊出差期間完成的。那期節目中,帥氣的南京地鐵值班員李元上場,因為外表討喜,女嘉賓們大多為他亮了綠燈,等到他公布自己的職業,場上亮燈的女嘉賓就寥寥無幾了;另一位個子矮小的聲樂老師于德江更是不幸,一出場燈就沒剩幾盞,等到他告訴女嘉賓們自己每月1000元的月收入,場上的燈就全滅了。
“上來的人感覺跟吃快餐似的。你不是想來找對象的嗎?能不能稍微再慢一點。什么都沒有,就走了幾步路,就給人滅了。”黃菡說。
著急滅燈,在黃菡看來,更像是一場戰役,嘉賓都是來打仗的,搶屬于自己的對象,情緒挺激動,但是情感很冷。她認為,“談一場戀愛不也是愛嗎,是不是應該讓人感覺到一種包容,把人包裹其中,很柔軟、厚實的感覺。而場上的嘉賓,有時沒有一種很深厚的情感在胸中涌動。”
成為嘉賓之后,黃菡也有好幾次險些忍不住“拔刀相助”的時候。
25歲的廣告公司經理高潔滅了31歲的纖體公司渠道銷售經理劉曉光的燈,她的理由是,“我25歲已經是經理級別了,你31歲才當經理,我覺得30歲應該就應該做到主管了。”這立即引發了一場“口水戰”,主持人孟非站出來辯論,“我覺得很多偉大的男人在31歲的時候,也許還默默無聞。”黃菡也坐不住了,她問孟非,你31歲的時候在做什么?孟非很坦然,“我還是個打雜的無名小卒呢。”
兒童影樓老板王瑞奇,因為自己剪了個怪異的鍋蓋頭,一上場就遭遇了齊刷刷的滅燈,女嘉賓的24盞燈,只剩下9盞為他亮著。攝像機沒有帶到的鏡頭下,是黃菡忿忿為王瑞奇鳴不平的臉。
“現在提社會主流價值觀,我覺得她們(女嘉賓)太主流了,但凡主流覺得好的,大眾媒體塑造的形象,她們全接受,但凡跟這個不大符合的,就不能接受。”黃菡說。人是有個性的,每個人喜歡的人應該是不一樣的,但是在相親的舞臺上,常常會發現其實挺一樣的,很容易判斷出這個男嘉賓亮燈數肯定高,那個男嘉賓支持率肯定低。
“我發現我才是非主流的。”黃菡笑言。在黃菡看來,今天社會的主流價值,太過強調成功,太以成敗論英雄了。她反對簡單地崇尚財富,這不是一個道德、價值問題,而是關乎生活智慧的問題。
“對于愛情, 我很難規律性地定義,它會發生在什么人和什么人之間,任何一類人都可能有自己的愛情,它和錢無關,和所有社會性的東西無關。”黃菡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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