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決斗說到騎士精神

　　“雅爾納克之擊”發生在1547年的7月10日，是在法國國王亨利二世主持下的一次司法決斗，在兩個宮廷貴族——強壯的挑戰者沙泰尼雷和弱勢的被挑戰者雅爾納克男爵之間進行。由于前者太強，又是國王的好朋友，這場戰斗本來沒有懸念，但結果卻出人意料。

　　事情起因是，在國王情婦戴安娜的背后挑撥下，身材高大、劍法嫻熟又是決斗長勝者的沙泰尼雷領主出于保護國王的哥們義氣，代替國王指責雅爾納克男爵因和自己富有的繼母有染，才能過上花天酒地的生活。于是，個頭不高，劍法一般，又沒有決斗經驗的雅爾納克為了榮譽只好倉促應戰，備戰時他也在一個善于偷襲的意大利劍師那里學了幾招反擊的本領。

　　太陽升起時雙方進場，在圣壇上像奧林匹克運動員那樣發誓要公平競斗后，在國王主持和雙方眾多支持者的監督之下決斗開始。

　　狂妄自大的沙泰尼雷頻頻發動進攻，身手敏捷的雅爾納克被逼得節節后退。在雙方分別被刺中、均受了輕傷后，雅爾納克終于抓到機會，利用從意大利劍師那里學到的招數，反刺對方的膝蓋，對手腿腱被割斷，中劍倒地，沙泰尼雷感到了末日來臨。但是在人們吃驚的目光中，雅爾納克男爵卻手持滴血的寶劍，直立在那里，拒絕給無法再戰的對手最后一擊。

　　在那個讓場邊所有人窒息的時刻，雅爾納克高呼：還我清白！見到臺上不知所措的國王，和臺下試圖爬起再戰、血流滿身卻視死如歸的對手，完全有權一劍封喉從而一了百了地結束恩怨的雅爾納克面向看臺，高貴地交出手中寶劍，大呼數聲，要國王宣布結束戰斗，以便對手可以得到及時的醫治。終于，回過勁兒來的國王宣布雅爾納克獲勝，還了他清白！

　　而無法站立的沙泰尼雷被四個貴族抬回到自己準備慶功的大帳篷后倍感羞辱，他本來沒有受致命傷，又被朋友國王裁決可以不死，卻不肯療傷，撕掉了本來纏在身上的繃帶，一心求死，結果沒兩天就離開了人世。

　　說到這里，人們或許會感受到為什么這場決斗被稱為世紀式的，被載入史冊并一直為后人津津樂道。盡管他們所捍衛的正義沒有那么高尚，盡管這一切都源自于宮廷貴婦的嫉妒之心，但是我從失敗者身上看到了那種敗不餒、沒遭嚴刑拷打也能視死如歸的騎士精神，也在勝利者身上看到了那種勝不驕、還放對手一條生路的紳士風度。

　　作為中世紀歐洲古老傳統的騎士精神，和其后演變出的紳士風度在這場經典決斗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通俗地講，騎士精神有八大美德：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誠實、精神、公正！

　　在這場決斗中，我們首先看到的是榮譽和卑謙。人們以命相搏，不是為了名聲就是為了愛情。當糾紛發生時，甚至不用下戰書，向對方臉上摔帽子、扔手套都能視為發出決斗的邀請。在法國和俄羅斯都曾經決斗成風，這是一種充滿陽剛氣的男人游戲。

　　在我們這個故事中，起因好像是一個愛情故事，而捍衛的卻是自己的榮譽。雙方都為榮譽而戰，但是被挑戰者顯得更為謙卑，他低調地應戰，低調地備戰，即便戰勝強敵，他也沒有割下對手的頭顱挑起來進行炫耀。

　　對于犧牲和英勇這兩個美德，我想每個敢于決斗的人是都具備的。怯懦的人寧可忍受侮辱，也不敢站在決斗場上。只有那些視死如歸的男人才敢玩這個游戲。在我們這個故事中，敢于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挑戰者沙泰尼雷盡管有些張狂，但畢竟敢于接受敗局，是一個真正的勇士。而且在生死之間，他還是自己選擇了后者，寧愿以死謝天下，也不愿意屈辱地活著。

　　對于憐憫和誠實這兩個美德，尤其值得我們思考。在經過馬克思講過的階級斗爭的時代后，西方國家都在通過一系列的改良或者說是憐憫政策使得社會資源和財富更加向弱者傾斜，他們不僅在物質層面上，還在精神層面上劃定了先后秩序。在車與行人之間行人優先，在健全人和殘疾人之間殘疾人優先……總之是一個強者讓行、弱者優先的社會秩序，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社會的和諧和正義，以及在此基礎上的可持續發展。

　　至于誠實，不僅是人們相互交往的行為準則，也是管理者執政的基礎。比如在美國，借錢是要還的，欠債就失去信用，就會再也借不到錢，不僅個人，政府也是如此，最后只有申請破產。相比之下，國人中有多少因三角債導致的惡性事件？而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又有多少不欠錢的呢？

　　對于精神和公正這兩個美德，精神這一點比較抽象，體現在好多方面。而公正這個問題在決斗中顯示的中西方差異尤其值得注意。中國舊社會的判決均沒有第三方監督，地方官一個人說了就算。在制度上我們就有缺欠。

　　而這場決斗中，在國王的裁決之外，領主們負責監督責任。按照規矩，決斗雙方要在國王面前的圣壇上宣誓自己是正義的，而對方不義。同時他們還要誓言自己沒有攜帶能使這場廝殺有利于自己的武器、魔法、咒語和巫術。國王還下令，雙方助威者在決斗中不能講話、咳嗽、吐痰，也不能移動身體的任何部位包括走動、做手勢和使眼色，以使對手處于不利的地位。簡單說，這是一場公平的較量，一場貴族之戰。

　　“雅爾納克之擊”是法國歷史上有國王批準并參與的最后一次司法決斗(不包括以后的榮譽決斗)，這次決斗表現的騎士精神和紳士風度后來演繹到了西方田徑場上，被魯迅稱為費爾潑賴(fairplay)的習慣——第三方監督制度，異議者可申訴，以至于后來商場上的公平競爭精神。直到今天，比照不珍惜信用的社會，它尤其值得我們深思。

　　作者：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