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朱炳仁:中國大運河如何向世界展示“活著”?
(東西問)朱炳仁:中國大運河如何向世界展示“活著”?
中新社杭州1月2日電 題:中國大運河如何向世界展示“活著”?
——專訪“運河三老”之一、中國文物學會大運河專委會名譽會長朱炳仁
作者 王逸飛 魏嫣然
中國大運河作為世界上規模最大、線路最長、延續時間最久的運河,以及活著的世界文化遺產,被譽為中華民族流動的精神家園。當下,中國正積極推進大運河文化帶和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
大運河申遺“運河三老”之一、中國文物學會大運河專委會名譽會長、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朱炳仁日前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時指出,中國大運河是中華民族的血脈和根,能讓世界看到中國人的鄉土情懷、生活方式。要在保護的同時留下“煙火氣”,要在發展的同時考慮“留白”。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因2005年聯名給運河沿岸18座城市市長寄去公開信,揭開大運河申遺序幕,您與古建筑專家鄭孝燮先生、古文物專家羅哲文先生被尊稱為“運河三老”,見證了大運河申遺全過程。您如何看待大運河的價值?
朱炳仁:中國大運河是中華民族的血脈和文脈。千百年來溝通著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是貫通中國南北水運的大動脈,對維護國家和民族統一、促進經濟社會繁榮起到關鍵作用。
我并非運河專家、水利專家,是鄭孝燮先生、羅哲文先生把我帶進運河申遺的偉大歷史事件中。2005年,我有幸與二老共同起草了一封聯名信,寄給運河沿線18座城市市長,呼吁聯手參與到京杭大運河申遺中。這封信寄出后幾個月便是全國兩會,58位全國政協委員聯名支持這封信,后來便有了大運河申遺的不斷推進并成功“圓夢”。
現在回想,那封信除推動大運河申遺,也對中國文化遺產保護起了啟示帶動作用。在那之前,中國社會對文化遺產重視不夠,很多老百姓覺得文化遺產離自己很遠,加之大運河流經多個省市。那封信的出現帶動了普通人更加重視文化遺產價值,運河沿線的3億民眾都知道了運河原來有如此多的文化內涵,非運河沿線的更多人也因此關注到身邊還有很多值得留給后人的東西,從而在全國形成了重視文化遺產的熱潮。這從隋唐大運河和浙東運河后來作為中國大運河的重要組成部分加入申遺便能體現。長遠來看,中國產生了這種思想認識基礎,對全球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開展和推進也具有重要意義。
中新社記者:從正式參與大運河申遺到如今已過去16年。在您眼中大運河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朱炳仁:我是浙江杭州人,從小生活在大運河邊,對大運河有著美好記憶和深厚感情。2006年全國兩會后,我參加國家文物局牽頭的全國大運河資源調查工作,當時的感受就是“大運河已經不是想象中的樣子了”,有的地方出現了斷流甚至河道已不復存在,還有地方的河段變成了排污用的“小河溝”。
現在已完全不同,大運河的保護開發確實越來越好。我去過很多運河沿線城市,參加過很多相關考察和會議活動,能明顯看到在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大運河的共識下,大運河不僅逐步恢復該有的美麗面貌、功能發揮,而且每個城市對大運河的保護都帶著責任感,有制度、有計劃、有舉措、有專門力量和專門組織,這是極好的變化。
中新社記者:中國大運河已有2500多年歷史,作為世界為數不多仍活著的文化遺產,其原因是什么?
朱炳仁:從古到今,大運河一直“活著”就是因為其一直在使用。
歷史上,大運河兩岸的老百姓與大運河息息相關,他們依靠大運河生存,依靠大運河的運輸功能生活,小到蔬菜瓜果、鍋碗瓢盆都是靠大運河上的船運來的。大運河也為沿線帶來了一座座因河而興的繁華城市。
時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生活在大運河的船上,也有很多人的工作生活跟大運河緊密結合在一起。這就是大運河的獨特魅力,它把華夏大地上的人和人、人和大自然、人和歷史、人和生生不息的文化緊緊聯系在一起,也把自己融入進沿線民眾的生活方式。
中新社記者:從全球運河大家庭的角度看,中國大運河與世界其他主要運河相比在發展中有何異同?
朱炳仁:世界上許多國家都有運河,共同組成了全球運河大家庭。例如法國米迪運河、比利時中央運河、加拿大里多運河等五條運河,都先于中國大運河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從共性看,不論是歷史還是現在,中西方的運河都通過航運促進了區域間協同發展和人文交流,也記錄了不同國家人民的生活方式與奮斗狀態。
從整體發展趨勢看,中國大運河與西方一些運河相比呈現不同特點。當前,中國大運河的文化味是越來越濃的,從中央到地方都很注重守好大運河的文脈,重視中華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利用,把大運河作為文化名片打造。西方的很多運河功能純粹。比如蘇伊士運河、巴拿馬運河等,都很注重運河本身的運輸功能。在中國大運河的運輸功能有所淡化時,外國運河運輸功能是不斷加強的。
另外,中國的運河文化與西方最大區別在于,我們倡導原住民留下來,繼續在運河邊正常生活。如此,西方朋友來到中國大運河,能夠看到東方人的生活方式,看到中國人的鄉土情結,這是非常珍貴的交流展示作用。
中新社記者:中國正積極推進大運河文化帶和大運河國家公園建設,致力于將其打造為一張靚麗的國家名片。您認為在此過程中應該注重做好什么?
朱炳仁:從歷史看,中國大運河本身就非常接地氣。今后在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大運河的過程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讓它更加接地氣,讓它像一條運河。
第一,“運”是大運河的靈魂,這個功能不要忽視。例如有的地方為保護大運河上的石拱橋,避免過往船只對橋體產生碰撞損傷,便新開一條支流作為新航道,這相當于停掉了大運河的運輸功能。我看到那座橋孤零零地矗立在運河上,河面沒有任何船只經過,給人感覺很“孤獨”。這種情況完全可以用限大限量的辦法解決。生活在運河邊的人希望看到運河跟自己有一些關系,而不僅是風景。現在國家提出建設大運河國家公園,這個寓意非常深刻,也包括煙火氣——讓民眾生活中的物質和精神享受能與大運河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第二,要在運河邊“留白”,如同中國的水墨畫,這樣才有想象空間。我此前提出大運河零保護的概念,包括零發展、零使用、零干預。它并非把整條街、整座城都歸零,而是強調在遺產保護中形成不同層次的保護和展示形態。例如在街道民居改造中,把原來遺存的建筑原汁原味地留下一部分,能讓后代看到父輩的生活環境,這便是零發展、零使用。零干預是零保護的另一層次,是在運河沿岸的某一地區圈出一塊區域,不進行任何干預,把這里的原生態面貌留給后代,也留下一段“空白”的發展空間。
第三,運河沿岸的城市要注重差異化。各城市都重視大運河的保護、傳承、利用,但不能一刀切。因為無論是環境還是歷史面貌,大運河對每個城市的影響和作用都不一樣。所以在保護、傳承、利用中不能用同一種思路,比如,不是每個城市都要建一座大運河博物館。我們在大運河的保護開發過程中,形成了一套固有的規矩和模式,像這類墨守成規的統一模式都應該打破。(完)
受訪者簡介:
朱炳仁,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銅雕技藝代表性傳承人、中國文物學會大運河專委會名譽會長。2005年,鄭孝燮、羅哲文、朱炳仁共同發起運河申遺,被稱為“運河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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