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老舍之死,舒乙說:浩然在說謊
《天津日報》刊登了宋安娜等三人對老舍先生之子舒乙的訪談錄——《關于老舍之死》。說是“文革”初期擔任北京文聯革委會主任的浩然如是說:“老舍夫人聽到老舍自殺的消息后,反應冷淡,說死了就死了唄!”
舒乙說:浩然在說謊!實際上是浩然心里有鬼!想掩飾他個人的責任。老舍在投湖的前一天受到紅衛兵的摧殘和侮辱,當晚是我母親把他從派出所接回家的,為他脫下了血跡斑斑的上衣。投湖辭世,事也是母親和我操辦的。老舍失蹤,母親讓我去找周總理。盡管天氣炎熱,我還是把父親的血衣穿在里面,連夜趕到國務院,一位接待我的軍官看了血衣。回家后,就接到總理辦公室的電話,說總理已知道了此事,他非常著急,將派人盡力尋找先生。家屬對先生焦急的程度,絕不像浩然所講的那樣。另外,浩然還提到草明說老舍把《駱駝祥子》的版稅賣給美國人,得了美金。于是導致了紅衛兵對老舍的迫害。當時年輕的中學生,以為拿了差不多就是接受了美帝的骯臟錢;他們哪里知道,解放前生活在美國的中國作家,稿酬不拿美元,難道要拿蔣介石的坑害了幾億中國人的該死的金元券嗎?那時還沒有人民幣呢。
舒乙認為對老舍之死,可以采取兩種態度,一是沉默,二是懺悔。作為革委會主任,浩然的責任,他怎么一點兒也不談?反說家屬麻木;我們要控訴他,甚至要起訴他!他用造謠的方式,無恥地攻擊95歲的老舍夫人。作為家屬,我們很寬容,我現在原諒草明,她已經老了。但浩然和浩然們(這個復數詞——“們”,舒乙用得好,真切而傳神),沒有任何自譴的能力,他們對這場民族大劫難,一筆帶過,輕描淡寫,向上一推了事;這已成了一個可悲的通病。
舒乙在1988年初曾經贈我一部由他主編的《老舍之死》。這是一部飽含著血淚、懷念和反思的沉重的書。最早寫紀念老舍之死文章的不是中國人,而是1967年由日本作家水上勉先生寫的《蟋蟀葫蘆》(文潔若譯)。中國最早寫懷念老舍文章的是在12年之后的1979年底,巴金在香港《大公報》上發表的《隨想錄》。巴金說:“日本朋友和日本作家,似乎比我們更重視老舍的悲劇式的死亡,他們比我們更痛惜這個巨大的損失。為老舍昭雪平反的骨灰安放儀式一直拖到1978年6月才舉行,而且骨灰盒里也沒有骨灰。甚至在1977年上半年還不見誰出來公開替死者鳴冤叫屈。”巴老還在《老舍之死》的代序中說,老舍的死是值得尊敬的行為!也可以說這是“士可殺不可辱”,是中國知識分子有骨氣的表現!
《蟋蟀葫蘆》中有一段話講得耐人尋味,水上勉說:“中國封建貴族設專人飼養蟋蟀,并且以蟋蟀之間互相殘忍的惡斗死咬,來解悶取樂。”
中國作家里,有沒有靠別人的鮮血和生命,或解悶取樂,或博得虛名,或保存自己,從而進行政治賭博的偽幣犯呢?我不敢妄斷。因為歷史檔案,尚未解密。但像康生、姚文元那樣的職業殺手和金棍子梁效、羅思鼎那樣被江青豢養的御用文人,中國知識分子是以家破人亡的血和淚來領教其殘忍和獸性的。江青的寵臣和給他寫效忠信和勸進表的人,早已解密,其尊姓大名,白紙黑字,賴是賴不掉的。不過這些人的作品,幾乎都是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為什么呢?因為他們的那點小聰明,都在誣隱、投機、告密和整人的心術中用得干干凈凈,等到動手創作時,江郎才盡了。他們還沒有一邊出杰作,一邊充當劊子手那個本領。
我個人不能代表任何一個讀者表示對哪一個作家的好惡。我只知道我自己。中學時代就看過《駱駝祥子》、《離婚》……老舍的若干代表作。他的良知、幽默、情趣、京味兒、語言和勤奮……特別是那可親可愛的平民骨氣(例如丁二爺、常四爺、老趙……他筆下的警察,也多是穿官家衣服的善良的平民),令人由衷嘆服!他一再叮囑新鳳霞給發配到北大荒的吳祖光寫信,充滿了豪俠氣和人情味。風格即人。像《茶館》那樣的經典,浩然們有幾人能寫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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