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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新聞周刊》文章:詩人老去
        2009年03月27日 18:22 來源:中國新聞網(wǎng) 發(fā)表評論  【字體:↑大 ↓小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詩人老去

          2009年,距離上世紀那個詩歌的黃金時代已經(jīng)過去20年。在這20年里,文化消費主義席卷中國,改變著詩歌的存在方式,也改變著詩人的命運

          本刊記者/陳曉

          西川和歐陽江河一見面就聊起了美國和歐洲的天氣。他們剛分別從兩地回來。一個月前,他們參加一個國際詩歌集會,一起在印度游歷。大部分和中國現(xiàn)代詩有關的交流都在中國版圖以外的地方。他們的詩歌發(fā)表在最頂級的國外刊物上,英國泰晤士報文學副刊、波士頓評論、意大利詩刊的頭條⋯⋯

          國際詩歌界稱他們是中國最好的詩人。在書蟲書吧舉辦詩歌會的美國詩人對西川說:你能來是我的榮幸。“It’s my honour.”西川重復著。然而除了西川,中國曾經(jīng)的這些“最好的詩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寫詩了。

          在國內(nèi),歐陽江河剛結(jié)束了一場由他挑起卻不得不馬上停止的創(chuàng)意侵權(quán)官司,因為輿論鋪天蓋地說他想借題炒作。西川則被公眾一再追問:如何看懂你的作品?他是少數(shù)現(xiàn)在還寫詩評人眼里的純詩而同時被注意的詩人,但是,純詩的讀者還是少數(shù),公眾更多把他作為一個商業(yè)社會的異類趣味。福建一個電視臺訪問他,說,請你說大眾能聽懂的話。

          鄒靜之的陣地在國內(nèi)。他是寫出收視率第一電視劇的金牌編劇,國家大劇院首屆歌劇節(jié)的推廣大使,有一間影視公司專門為他成立工作室,配備專人為他的寫作服務。2009年3月20日晚上,他捋一把略顯凌亂的頭發(fā),對著鏡頭問:我是不是顯得特疲憊?他剛從重慶回北京,一家公司請他去談一個劇本的意向。但在采訪開始前,他還在讀女詩人海男新近發(fā)表的詩歌,寫的像是曬衣服收衣服,去廚房里取鹽拿花椒,但鄒靜之說能從中看出深意,安靜但高級,不做作,“這就是好詩”。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他們?nèi)齻都是詩人。在舉國狂歡的詩歌盛宴里,他們有好多交叉點:1993年,鄒靜之主持黃亭子50號酒吧星期天詩會,西川是朗誦者。1989年3月,當歐陽江河接到西川的電報,在成都一個茶館里為海子的逝世唏噓感嘆時,鄒靜之恰恰收到《草原》雜志,那上面發(fā)表了他代約海子最后完成的幾首短抒情詩。“人去詩在,更添一番悲愁。”

          詩歌的界碑

          歐陽江河不好出游,以往平均每年出川不到一次。1989年,他有些反常地三次出川,游歷了山西、內(nèi)蒙古,并在4月來到北京。

          一個月前,他的朋友海子在山海關自殺。海子的詩熱情、單純,充滿著少年中國的情懷,這和整個80年代的氣氛互為因果,互相契合。他的自殺在此后的20年里被反復解讀,成為中國現(xiàn)代詩短暫歷史上最矚目的文化事件。但在1989年3月,海子的死對歐陽江河來說,只是加深了他的告別情緒。他從1988年底就覺得迫切地要告別什么,并在從海南回川的船上寫了《最后的幻象》,這是12首唯美的抒情詩,算是他對青春期的一個告別:80年代那種興奮狂歡的情緒已近尾聲,一個時代即將結(jié)束。以海子之死為分界,1989年成為詩歌的界碑。

          但死亡才剛剛開始。1989年5月,他的另一個朋友——詩人駱一禾因腦溢血病逝。

          9月18日是歐陽江河的生日。1990年的這一天,他翻電話本,看到了海子、駱一禾的電話,“但是打過去,再也不是那個人接聽了。”在自己生日那天面對死者,歐陽江河非常感傷。他騎車去成都市人民南路廣場,在角落里坐到傍晚。回家后在兩小時內(nèi)寫出了至今被認為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傍晚穿過廣場》。其中反復出現(xiàn)的詩句:一個無人離去的地方不是廣場/一個無人倒下的地方也不是。

          歐陽江河說,20世紀的兩件大事,一是革命,一是現(xiàn)代性。《傍晚穿過廣場》體現(xiàn)了最集中的政治主題,直接面對革命,因為廣場是革命最集中的實現(xiàn)地和呈現(xiàn)地。詩里有歐陽江河自己的身影,他不是個單純的旁觀者,詩里的情感也是他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不是一個冷記憶”,歐陽江河說,“有我的心電圖、淚水、記憶。”在寫的時候,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太進入歷史,冷靜一點,平靜一點。”

          一連串死亡也同時擊中鄒靜之和西川。從1989年到1992年,鄒靜之將自己幽閉起來寫詩,沒有交流,也不發(fā)表。完全孤獨,沒有目的地創(chuàng)作。這是他認為自己最親近詩歌的時候,“身體打開了通往詩歌的閥門”。他收獲了自認為一生中最好的21首詩。但太強烈的情感和太凝神的狀態(tài)也傷害到身體。他說,自己現(xiàn)在的心臟病可能就源于這個時期。

          西川的改變是人生觀式的。他說:“我的人生分為兩段,89之前和89之后。”89之前,西川致力于做一個好詩人,嚴謹、受約束、形式優(yōu)美,文字合轍壓韻。而從89之后,死亡讓他“深刻地感覺到一種黑暗的力量”,西川對寫一首優(yōu)美的詩歌不感興趣了,他開始破除詩歌的形式感,不分行,用詩歌筆記上的一些零落的碎片組合成詩歌。“我覺得不一定非要做葉芝那樣的好詩人,無所謂,我可以做一個壞詩人。”

          “暮色涌來,馬群散開”

          1993年,歐陽江河已經(jīng)觸摸到了市場經(jīng)濟。對于即將到來的新社會,計劃經(jīng)濟下長大的歐陽江河覺得會有顛覆性的不同,但想象不出它的模樣。他寫下《市場經(jīng)濟的虛構(gòu)筆記》。歐陽江河說,這是一首“冷”詩歌。里面有廣告、銀行家、肥皂劇、汽車加速器這些商業(yè)符號,但沒有歐陽江河自己。

          他把那段時間的個人感受總結(jié)為:無可奈何的挫敗感所構(gòu)成的淡淡憂傷,但絕不是小資的情結(jié),因為有著復雜的經(jīng)歷,憂傷感已經(jīng)和高智力的優(yōu)越感混合,而呈現(xiàn)出一種中年的哀傷和絕望。

          的確,他們的第一個大放光彩的舞臺,一個革命傳統(tǒng)下誕生的詩人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1993年,歐陽江河收到了亞洲詩歌研究年會的邀請,決定出國。他趕寫完《1989年后國內(nèi)詩歌寫作:本土氣質(zhì)、中年特征及知識分子身份》這篇文章后,身上帶著500多美元去了洛杉磯。他有些傷感地把自己第一次去國和前蘇聯(lián)詩人布羅茨基相比。初到美國的布羅茨基當時曾寫下了這樣的詩句:我在紐約大街上茫然奔走,手里攥著僅有的一枚硬幣。

          鄒靜之的1993年卻是沸騰的,生機勃勃。朋友簡寧開了黃亭子50號酒吧,開始操辦星期天詩會。第一場詩會,酒吧里就擠進了約400人,很多人只能坐在地上。崔健、田壯壯、賈樟柯都擠在這些彼此尋求溫暖的詩歌愛好者中間。因為懂詩,嗓音好,會逗趣但不搶戲,鄒靜之連著主持了10屆黃亭子50號的詩會。他說自己喜歡的詩人是西川,覺得“他對詩歌的熱愛是切膚的,就算前期有時候?qū)懙孟穹g體,但也能讓人感到真實。”至今,鄒靜之還記得他的詩句:

          “詩歌中興”好景不長。90年代中期,國內(nèi)詩壇開始了一場關于知識分子寫作和民間寫作的爭吵。西川在1986年就提出了知識分子寫作的概念,可他痛恨以此為旗幟的拉幫結(jié)伙。“這些爭論‘撕裂族群’,好像詩歌界也存在什么選舉似的。爭吵一來,人人要么主動,要么被迫地站隊,老朋友們從此反目,或者音訊皆無,斷絕往來。這一場爭吵使整個70年代末、80年代、90年代的大部分時光,被90年代末所挾持。”鄒靜之也覺得詩歌最好的時光就因為這場寫作意識形態(tài)的站隊而結(jié)束了,他在一首詩中寫道“暮色涌來,馬群散開”。

          1995年,鄒靜之接了第一個劇本《琉璃廠傳奇》,從此不怎么寫詩。

          金錢也是一首詩歌

          歐陽江河的家在一棟33層樓房的頂樓,復式的大房子,這是他的才智在商業(yè)社會中獲得的回報。從露臺俯視下去,是2009年3月的北京市北四環(huán),新樓林立、車水馬龍。

          1997年,歐陽江河回國,中國已經(jīng)進入消費時代。在各種新興金融產(chǎn)品、信貸工具的撬動下,城市里的人飛速富裕起來。這一切對應著歐陽江河對市場經(jīng)濟的想象:“銀行家會不會舉手反對省吃儉用的/計劃經(jīng)濟的政治美德/花光了掙來的錢/就花欠下的/如果你把已經(jīng)花掉的錢/再花一遍,就會變得比存進銀行更多,/也更可靠,但是無論你掙多少錢/數(shù)過一遍就變成了假的⋯⋯(1993年《關于市場經(jīng)濟的虛構(gòu)筆記》)

          80年代的詩友們已紛紛在商業(yè)社會找到了自己的新位置,歐陽江河也迅速證明自己在新的社會規(guī)則下一樣如魚得水。他在中演公司做了幾年演出策劃人,第一票做張藝謀的歌劇《圖蘭多》,幾年后就有了自由的物質(zhì)生活,不用上班,不為別人工作。每年有經(jīng)紀人來他家取十幾幅字賣往日本,每幅大約70萬日元。

          美國大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寫道:金錢是一種詩歌。從這個角度看,歐陽江河依然過著一種詩意的生活。他有一間100平米的影音室,寬闊得像一面墻的投影,兩邊矗立著高大得像梁柱一樣的音響,“100多萬,”歐陽江河說。他剛在美國為音響換一根連接線,黃金的,8000美金。喜歡聽古典音樂,他用最奢侈的標準來滿足這個愛好。

          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表詩歌了,從1997年至今,發(fā)表的詩歌不到10首。

          商業(yè)社會的準則是速度、娛樂、物質(zhì)。這些和歐陽江河對詩歌的理解是沖突的,甚至寫作方式都成為障礙。歐陽江河寫《市場經(jīng)濟的虛構(gòu)筆記》時用毛筆,寫《1989年后國內(nèi)詩歌寫作:本土氣質(zhì)、中年特征及知識分子身份》時用蘸著北京牌碳素墨水的鋼筆,但現(xiàn)在他不得不用電腦。“筆是思想的器官,它對應著思想的速度,但電腦的速度無法對應寫作的速度。”

          歐陽江河說自己不愿單純地反社會、反現(xiàn)實、純批判,但生活再也對應不了歐陽江河從前的詞匯表,他至今還沒找到以往詩歌里,雄辯、復雜性、形式三者和現(xiàn)實的美妙對應。

          歐陽江河無法將1997年之后經(jīng)歷的巨變細節(jié)化,無法講述,“它恰好不是一個故事,不是砰的打來,一個傷痕提醒你說,看,這就是變化。它成了生活的脈搏,變是唯一的不變。”“我甚至懷疑,現(xiàn)在還有沒有愛情?”

          他一個月前在泰姬陵大哭一場。這座陵墓是印度莫臥兒王朝第5代皇帝為了為紀念為自己生了13個孩子的皇后而建,耗空了國庫,衰敗了王朝,最后國王本人被囚禁在附近的八角宮內(nèi),借一顆寶石的折射觀看著泰姬陵,憂郁而終。

          “這種東西,你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對應物的。天壇對應鬼神,故宮對應政治,頤和園對應晚年安慰,泰姬陵對應什么呢?詩人去了,和一個螞蟻去了一樣。”

          當然,他最后還是找到了一個對應物,并因此寫了一首詩,主題是“空”。

          一切都是詩歌給的

          鄒靜之卻說這十幾年,詩歌給了他太多,名、利、想象力⋯⋯

          從1995年開始,鄒靜之就在最廣大的受眾群里接受著大眾趣味的錘煉。播《康熙微服私訪記》時,“整個城市從一樓到六樓都響起主題歌,我緊張得只想躲出這個城市,”鄒靜之說。

          大眾接受了他。民間流傳某影視大鱷直接拎著一袋現(xiàn)金去他家里定劇本;《康熙微服私訪記》已經(jīng)寫到第四部,而10年前寫的第一部還在中央電視臺重播。他還包辦了不少熱門電視劇的歌詞,“在卡拉OK唱自己寫的歌都能唱好多首。”女兒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他一張光碟,刻錄他寫的熱門金曲,19首。

          民間解讀鄒靜之寫的電視劇好看是因為寫透官場厚黑學、人際關系等等,但鄒靜之最得意的還是他編劇的對白。詩意的語言可以算是他對大眾文化的最大貢獻。他說起自己即將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的大歌劇,“詞寫得之好,一生也就這樣了”。準確、真實,該華麗的時候也華麗,質(zhì)樸的時候讓人凝神,對白的標準也是他對好詩歌的定義。他經(jīng)常把即興想起的對白朗誦給身邊人聽,作曲家、投資方、領導、舞臺美術⋯⋯“聽到的人都驚嘆我飛揚的想象力。”

          “這一切都是詩歌給的。”鄒靜之說,“詩歌是一種方式,它打開了我飛揚的閥門。”

          2009年2月,他創(chuàng)作的嚴肅話劇《操場》上演。鄒靜之在博客中寫道:“它傾注了我的心血。它不是一個情節(jié)、人物沖突的戲,是一個內(nèi)心沖突的戲,注定了,它會讓人覺得有點不能掉以輕心地看,所以它也注定了沒有《我愛桃花》和《蓮花》那么討好。”在巨大的商業(yè)成功后,鄒靜之要面對公眾趣味對他的新考驗。

          《操場》是龍馬社的第一出公演話劇。這個由鄒靜之和其他兩位知名影視劇作家共同創(chuàng)建的話劇社團,成立于2008年底,宗旨是推出一類不以商業(yè)為目的,有一定的深度和藝術水準的嚴肅話劇。鄒靜之還期望社內(nèi)最少每個月要有一次詩歌朗誦會,“就像當年在黃亭子50號那樣”。畢竟,詩歌還是最高難度、最精妙的寫作,那是“把心吐出來再吞回去,詩人凝神的時候讓你看到彩虹。”

          西川一直在從事這樣的寫作。他的20年和其他兩位詩人比起來,似乎要安定平淡得多。1993年從新華社調(diào)入中央美院人文學院至今,他一直在寫愿意思考的“無限的少數(shù)人”看的詩歌,這種驕傲藏在他的詩里。2008年12月,在紀念《今天》30年的詩人聚會上,西川朗誦了自己的《思想練習》:“思想到極致的人,即使他悲觀厭世,他也會獨自鼓掌大笑。” ★

        【編輯:張中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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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國實施高溫補貼政策已有年頭了,但是多地標準已數(shù)年未漲,高溫津貼落實遭遇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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