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氣出走
蔣介石于12月15日上午9時回到上海,隨即去拜訪了盟兄張靜江,當天下午,給孫中山寄了一份《游俄報告書》后,便登船回奉化老家。
孫中山對蔣介石此舉很不滿意。這期間,蘇聯派駐廣州的常設代表鮑羅廷早已到達,計劃籌辦軍校已有了眉目,孫中山有意讓蔣介石出任軍校籌備委員長,可蔣偏偏不來。孫中山于12月30日打電報給蔣介石:“兄此行責任至重,望速來粵報告一切,并詳籌中俄合作辦法。”
軍校招生、考試在即,但在廣州仍見不到蔣介石的身影,孫中山火燒眉毛,便讓廖仲愷、汪精衛、胡漢民等人連發6封電報催蔣南歸。
蔣介石接到電報,繼續在溪口慈庵呆了兩周,終日拂案焚香,繞塋撫樹,直到1924年1月16日才回到了廣州向孫中山復命。1月24日,蔣介石受命為軍校籌備委員長。
此時,適逢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舉行。羊城內外,喜氣洋洋,宣布創辦黃埔軍校的消息不脛而走,給這喜慶又添一重氛圍。
蔣介石雖然也出席了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但在165位抵粵代表中,備受冷落,大會選出的中央執行委員24人中沒有蔣介石扮演的角色。候補中央委員17人中,有共產黨人林伯渠、毛澤東、張國燾、瞿秋白等,也沒有他蔣介石的名字。蔣介石也不是浙江省的代表,浙江代表6人,其中3人由孫中山指定,另3人則由該省黨員選舉產生。
蔣介石心中悶悶不樂,他又想到孫中山只是委任他為軍校籌備委員長,并沒有明確宣布他即為軍校校長,同時參與籌建的人中,有好幾位功高資深的,叫誰當校長還很難說。他一氣之下,于1924年2月21日留書請辭,連照面都不打便“拂然而行”。
孫中山看了中央執行委員會轉來蔣介石的辭呈,不覺一怔:唉,這個中正!去年派他赴蘇俄考察,就指望他回來挑這副擔子,可回來也不馬上復命,本黨改組剛剛完畢,這樣隨便如何可以?便提筆在蔣的辭呈上批了這樣的幾句話:“該委員長務須任勞任怨,勉為其難,從窮苦中去奮斗,百折不回,以貫徹革命黨犧牲之主張。所請辭職,礙難照準。”
孫中山不準蔣介石辭職,而蔣介石也并不是真的要辭職,于是他便上演了一場討價還價的鬧劇。
蔣介石撂挑子,還受其政治心態的支配:他極不贊成孫中山“聯俄、聯共”的政治主張。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改組國民黨,就是要容共、聯共,學習俄國人的方法,走俄國人的道路,孫中山態度很明確:“我黨今后之革命,非以俄為師,斷無成就。”正是在這個根本的原則問題上,蔣介石跟孫中山產生了分歧。他在《游俄報告書》中就曾毫不諱言地表達:“俄黨無誠信可言,與英、法、美、日這些帝國主義比起來,也不過只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
現在,令他難以容忍的是,共產黨進入了改組后的國民黨中央領導機構,譚平山當上了組織部長、林伯渠當上了農民部長、毛澤東當上了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而他蔣介石卻在改組后的國民黨中央沒有得到相應的地位和權力,只是在中央執行委員會下屬的軍事委員會中擔任一個委員。遠離權力中心,其對孫中山心懷不滿就可想而知了。
蔣介石于1924年3月14日致函廖仲愷,抱怨廖“專以順從”孫中山的“聯俄、聯共”政策,露骨地批評廖“過信俄人”,說“俄黨對中國之惟一方針,乃在造成中國共產黨為其正統,絕不信吾黨可以與之始終合作,以互策成功者也。”最后聲稱:“如仍以弟言為不足信而毫不省察,則將來恐亦不免墮落耳。”
周恩來在上個世紀40年代也曾說過:“蔣介石開始辦黃埔軍校時,表面上贊成革命,但他的思想實際上是反共反蘇的,并不是真心誠意地與共產黨合作。”
此時,蔣介石似已看出,在蘇俄扶助下的中共,將是對他將來權力的嚴重威脅,他之所以未敢公開提出清黨反共,只是當時羽翼還未豐。 當蔣介石帶著嬌妻陳潔如來到上海西藏路張靜江公館時,張靜江顯得非常訝異。軍校3月21日即將舉行入學考試,而這個入學考試的委員長不在廣州黃埔坐陣,卻跑來上海。他不解地問蔣:“介石,中山先生器重你,委托你辦軍校,也就是將本黨之命脈交由你,責任重大,你理應盡力才是,怎么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上海?你若手頭吃緊,我可以再資助你一些。”
“我個人倒不缺錢,”蔣介石憤憤不平、牢騷滿腹道:“黃埔島那個彈丸之地,一片荒涼,白手起家辦軍校談何容易,今天去催糧、明天去借錢,滇軍第三軍軍長范石生竟敢指著我的鼻子奚落我;還有,大本營那個禁煙督辦楊西巖竟目中無人,膽敢拒絕撥付軍校的開辦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罷了,我還去當許崇智的參謀長,帶兵打仗吧!”
“中山先生不是讓你當軍校籌備和入學考試委員長了嗎?”
“靜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常委打算讓孫先生兼任校長,而孫先生屬意程潛和許崇智,只讓我和李濟深為副校長,我實在不愿意給人家做嫁衣裳!”
蔣介石這句話總算讓張靜江明白他負氣出走上海的真實意圖,是在以退為進,給孫中山施加壓力,是在要挾孫中山。
“你回去,”張靜江見自己盟弟受如此委屈,便一拍桌子:“我馬上給孫大炮寫信,校長之職非你莫屬,我的話他不會不聽,一定叫他讓你當校長!”“反正我已向總理提出辭職了,先回奉化看看動靜再說。”
“對!”張靜江慫恿道:“他不委任你為校長,你就不要出山!”
張靜江、蔣介石都曾是上海證券交易所的經紀人,兩人義結金蘭,換貼拜把,情深義篤,利害相關。剛才張靜江對蔣介石講的那番話并非是口出狂言,他與孫中山的交誼確非尋常。
早在1902年5月,孫中山赴歐美向華僑募捐革命經費,在輪船上邂逅浙江湖州四大富豪之一的張家公子張靜江,他當時正赴法國出任清廷駐法國公使館一等參贊。孫中山見張靜江雖也算朝廷命官,但官位不高,且尚年青,談吐不俗,便將自己真實姓名和推翻清廷的革命主張相告。經說服、引導,張靜江愿意參加孫中山的組織,當即慷慨表示,愿以白銀3萬兩相助,讓孫中山憑其親筆信到紐約通運公司找姚叔蘭(張的妻舅)提取。3萬兩白銀,這在當時可算一筆驚人的數目。孫中山到了美國,果然憑信取得白銀3萬兩。以后,張靜江對孫中山繼續疏財相助,孫中山對他雖說不上言聽計從,卻也十分重視。
蔣介石原以為他這一走了之,可以使軍校辦不起來。然而,在蔣負氣出走后,孫中山即命廖仲愷代蔣職,繼續籌辦軍校事宜。同時,于2月29日親自電陳蔣介石復職,內稱:“軍官學校以兄擔任,故遂開辦。現在籌備既著手進行,經費亦有著落,軍官及學生遠方來者,逾數百人,多為慕兄主持校務,不應使熱誠傾向者失望而去。”
孫中山拍完電報,又于3月17日將禁煙督辦楊西巖免職查辦。
按說,這已是給足了蔣介石的面子,他該回任了吧?可還是沒有。他私下里向人透露,本人的“行止不應以楊西巖免去而定”。很明顯,他只不過是借楊西巖不撥經費為發難之借口罷了。
3月2日,蔣介石曾給孫中山寫了一封長信,開首之言,不外是“知遇之隆,并世稀有”這類的奉承話,接下來筆鋒一轉,便端出陳其美(陳英士)。
陳其美的確是孫中山的信徒,孫中山搞中華革命黨,要黨員摁手印向他個人效忠,連黃興這樣老資格的革命黨人也拒絕,而陳其美則二話沒說。蔣介石正是由陳其美介紹并監誓而加入同盟會的。辛亥年,蔣介石在杭州舉事成功后赴滬,出任陳其美的滬軍第五團團長,遂跟陳其美換貼拜把結為兄弟,這是蔣介石生平多次結拜異姓兄弟之第一遭。后來,在孫中山最倒霉的時刻,在許多老朋友紛紛離他而去的時刻,經陳其美引薦,蔣介石才得以單獨拜會孫中山,始與孫直接牽上線。于是,他在信里用標榜自己與陳其美的關系,希冀打動孫中山。他寫道,自己與陳其美“萬古交情,雖手足之親,未足間其盟契;骨肉之摯,不能逾其思義,肝膽相照,可質天日”而盟兄對他“信之專愛之切而知之深也”。接著便和盤托出他蔣介石侍奉孫中山于永豐艦的事。那是在陳炯明叛變后,蔣介石從上海趕到廣州,冒險登上永豐艦,護衛孫中山,率海軍與叛軍對抗,深得孫的好感。蔣介石頗有心計,不僅讓人拍下了孫中山坐在藤椅上、自己身著戎裝威武地站在孫中山身后的照片,而且事后還寫了一本《孫大總統廣州蒙難記》的書。孫中山不僅為該書作序,稱蔣介石“日侍予側,而籌劃多中,樂與予及海軍將士共死生”,并且還對外國記者說:“蔣某此來,不啻增加兩萬援軍也。”這也就成了蔣介石在國民黨內嶄露頭角的一筆豐厚的政治資本。這次他又舊事重提,說有幾人能像他蔣某這樣對先生忠心赤膽、生死與共呢?
一番表功之后,他便將話挑明了:“如吾黨同志果能深知中正,專任不疑,使其冥心獨運,布展菲材,則雖不能料敵如神,決勝千里,然進戰退守,應變致方,自以為有一日之長,斷不致臨時紛亂,乃陷危境……”最后,他進一步要求:“先生不嘗以英士之事先生者期諸中正乎,今敢還望先生以英士之信中正者而信之也。”
蔣介石在信中答應孫中山于日內起程。實際上,他是先應付過去,至于何時動身,還要等待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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