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預謀的荒唐審判
館藏檔案鉤沉:北大學生審判案
-卷首語
◎文/本次活動策劃 梅佳(北京市檔案館)
北京檔案館藏有190萬卷(冊)珍貴檔案資料,記錄著北京近現(xiàn)代歷史的發(fā)展和演變,每一次重大變革歷史瞬間中的人和事、尋常百姓日常生活和社會狀態(tài),都可以在這些浩如煙海的歷史記載中探尋到蹤跡。在紀念五四運動90周年之際,北京市檔案館與《北京青年報》合作策劃了這一專題,組織館內中青年史料工作者,在前人已進行的檔案史料挖掘、整理、公布的基礎上,仔細研讀,深入探究,用檔案記述解讀五四,再現(xiàn)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場景。
1919年暑期,魯士毅等11名北大學生被控私擅監(jiān)禁傷害,遭到逮捕審判。這一案件轟動一時,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劉崇佑義務為被告學生擔當辯護,著名女作家冰心也就此案發(fā)表了她的第一篇文章。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場審判呢?北京市檔案館的審判卷宗為我們詳細解讀了這場審判的始末由來。
自從蔡元培于1919年5月9日辭職南下之后,受段祺瑞操縱的安福俱樂部就一直妄圖控制北大、破壞北大的學生運動。6月6日,北京政府頒布大總統(tǒng)令任命親安福系的胡仁源署理北大校長,遭到北大全體師生的堅決抵制。6月15日,教育部訓令調胡仁源入部,但胡拒不接受。當蔡元培答應回北大時,安福系即開始與胡仁源密謀收買部分學生制造事端阻止蔡元培重返北大,并打擊北大學生干事會。
恰好此時北大學生干事會國貨維持股原主任楊濟華、調查組長許有益、以及程體乾、俞忠奎因有借調查國貨勒索南洋兄弟煙草公司之嫌,被干事會開除。胡仁源的親信北大預科補習班教員范鎧乘機拉攏此4人,并以種種許諾拉攏了一些北大畢業(yè)生和正要投考北大的學生。
-學生們看見放在講臺上的傳單義憤填膺,陳強華、樊淵溥二位學生先后上臺將許有益等昨日宴會謀劃情形一一道來
7月16日晚,位于西草廠十間房的安福俱樂部通信機關——中央政聞社內一片喧擾之聲,范鎧正在這里舉辦宴會,宴請學生40余人,許有益、程體乾、楊濟華、俞忠奎皆在其中,還包括已畢業(yè)在參議院秘書廳任職的王朝佑,共同謀劃拒蔡迎胡、打擊北大學生干事會事宜,并印制傳單兩種。這兩種傳單一種是說蔡元培答應回北大的電報有假,一種則捏造北大學生干事會所謂黑暗內幕10條。
許有益等人本以為他們的密謀神不知鬼不覺,哪知16日晚散宴之后,他們的謀劃即被參加宴會的兩位北大學生陳強華、樊淵溥回校后告訴了同學。7月17日早7點,許有益、程體乾、楊濟華、俞忠奎及王朝佑等人陸續(xù)來到法科禮堂開始布置會場,參加密會的學生也來了30多人。正待開會之際,魯士毅等北大留京學生200余人冒雨趕到了法科禮堂,并將大門關閉把守。開會者見勢不妙,紛紛溜走,有22人被扣了下來,其中包括許、程、楊、俞、王5人。
學生們看見放在講臺上的傳單義憤填膺,陳強華、樊淵溥二位學生先后上臺將許有益等昨日宴會謀劃情形一一道來,陳強華還將散宴后所給車費一元大洋拿給大家看,并憤怒地扔到了臺下。隨后狄福鼎上臺講述了南下杭州請蔡校長回校、蔡校長已允,所發(fā)電報完全屬實。學生們紛紛質問許有益等人,為留下證據,請來東安照相館伙計為許、程、楊、俞4名主要謀劃者和參會者照相3張。下午,其他參會學生被放,許有益等5人被帶往馬神廟北大理科第一教室。晚8時,魯士毅等學生召集大會,令許有益等人將他們受安福系收買、策劃拒蔡迎胡陰謀、詆毀干事會諸事寫成悔過書。之后程體乾、楊濟華、王朝佑各由保人保出,許有益、俞忠奎因無保人而留宿。18日早晨7點,許有益借口上廁所逃出。俞忠奎后來也尋機逃走。
-保存在北京市檔案館厚厚的3卷800余頁審判卷宗,揭示了北大學生遭逮捕審判的整個訴訟過程
7月18日許有益逃出后,即前往中一區(qū)警察署控告魯士毅等擅自逮捕拘禁并將其打傷。下午2點京師地方檢察廳派人為許驗傷,驗傷記錄是:“驗得許有益右腮頰紅赤傷一處,手掌傷;右手第三指紅赤,皮破傷一處,指甲摳傷;右手腕紅赤傷一處,手把攥傷;肚腹偏右紅赤傷一處,腳踢傷。余處無傷!憋@然,許有益所受的僅僅是皮外傷而已,并不嚴重。所以,在7月18日京師地方檢察廳致函京師警察廳要求調查北大學生是否有人觸犯傷害及私擅逮捕監(jiān)禁罪時,警廳方面并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
然而,事情自7月27日開始發(fā)生急劇的變化。本日,京師警察廳向京師地方檢察廳函送了許有益、程體乾、楊濟華、俞忠奎、王朝佑5人的控告書,控告遭受魯士毅等人強迫照相、審問、捆綁、棍棒毆打、拘禁、迫寫悔過書、強迫畫押等對待。地檢廳迅速做出反應,同日以涉嫌傷害、私擅逮捕監(jiān)禁發(fā)出拘票,拘謝紹敏、劉仁靜(湖北人,當時僅有17歲,為被捕學生中最年輕的一名,1921年與張國燾一同作為北京代表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蘇清卓、魯士毅、王文彬、朱耀西、陳邦濟、易克嶷、孟壽椿、狄福鼎、劉翰章11人。28日,魯士毅、王文彬、朱耀西3人先被拘捕,另外7人(蘇清卓當時因病已歸鄉(xiāng))在警察到時外出未歸,于29日自行投案。
自此,拉開了北大學生遭逮捕審判的序幕。
關于這一案件,從最初許有益向警署控告,到京師地方檢察廳立案、拘捕被告學生、多次訊問,再到地檢廳向京師地方審判廳提請公訴、法庭訊問審理判決,形成了厚厚的3卷共800余頁完整詳細的審判卷宗,保存在北京市檔案館。這3卷90年前的檔案向我們揭示了當時的整個訴訟過程。
魯士毅等10名學生在被捕之后,就開始展開有力的斗爭。魯士毅、王文彬、朱耀西在7月28日先行被捕的當天,即聯(lián)名反控許有益等人發(fā)布傳單侮辱學生聯(lián)合會和個人名譽。同時,在地檢廳的多次訊問中,10名被捕學生堅決否認所控諸罪。許有益等人則在訊問中極力夸大所受的傷害和凌辱。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許有益等人的控詞也前后矛盾、互不相同,但基于政府的報復意圖,8月8日,京師地方檢察廳還是以傷害、私擅逮捕監(jiān)禁的罪名對魯士毅、孟壽椿、王文彬、劉翰章、陳邦濟、劉仁靜、謝紹敏、易克嶷、朱耀西、倪品貞(此時被加入名單,被控打人,但一直沒被拘捕)、狄福鼎11人提起公訴;同時,為顯示公平,也對許有益、楊濟華、俞忠奎、程體乾4人以公然侮辱罪提起公訴(王朝佑候傳,之后托稱父病離京)。
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本是學校內學生之間的爭執(zhí),并未造成多大的人身傷害,卻導致了司法介入呢?連曾在現(xiàn)場的中一區(qū)巡長在7月17日當天的報告和后來的訊問中也稱上午會場并無沖突,下午2點多學生們是說說笑笑一同出校的。其背后的原因不言自明:一直對“五四”學生恨得咬牙切齒、尋機報復的政府,正好抓住了這一大好時機,妄圖借此案給學生一個下馬威,刑一儆百。而且此時恰逢暑期,學生多不在校,力量分散,也是興起大獄的好時機。
還有,為什么事情在7月27日突然起變?為什么當時現(xiàn)場學生200余人,許等5人所控學生最終定為魯士毅等11人呢?根據當時的報紙披露:二十五日國務會議安福系之某要人偶談及此,司法總長朱深即謂學界胡鬧已極,此次應嚴辦一下,以警其余,乃于返部以后訓令地檢廳嚴偵查。然主名仍未得也,由安福系謀之原告五人,開具干事會重要分子之人名,使之一網打盡。這一說法應當是頗有根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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